杨赐佝偻着站在大殿门口,皇帝刘宏在左手边搀扶着,右边则是光禄勋刘宽,两人一同搀扶着杨赐,往上首,皇帝的座位方向而去。
两侧公卿大臣骤然分开,拱手相迎。
张让不用吩咐,急急忙忙地取了坐垫铺在旁边,赵忠也麻利地把自己的小案挪了过去,两人合力在帝位侧边稍下方,倒腾出了一个座位。
杨赐颤颤巍巍地坐下,咳嗽不止,刘宏急忙蹲下,轻抚他的后背。
张让连忙对着殿外大喊:“快去太医署传令,叫人准备参汤!”
“诺!”
小太监快速离去。
赵忠把自己杯子里的酒水猛地洒出去,又斟了一杯清水在火上烤了一阵,才递到杨赐面前,“杨公且先饮热汤。”
杨赐喝了热汤,感觉胸腔一暖,嗓子舒服了些,这才缓缓开口道:“我听说……陛下这里……吵得厉害……所以过来看看瞧瞧……”
“不过些许小事,不必杨公费心,朕心中有数的,只是让各位公卿们畅所欲言,故此吵嚷了些。”
刘宏急忙解释,仿佛这里谈论的真的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原先态度尖锐的张津等人,也拱手道:“杨公已过花甲之年,又抱恙在身,依然要心系朝政,是我等后生小辈之过也。”
“此事已有公论,只是还有些细节需要商榷,无须杨公操劳了。”
杨赐突然笑了起来,问道:“公论?什么公论?谁的公论?”
“挟母令子?呵呵……哈哈哈……”
“好……好手段呐!好谋……好谋划呐!”
他冷笑着,转向皇帝,“老臣敢问陛下,是谁……谁给陛下出的这个主意?”
“这……”
刘宏犹豫着开口:“杨师认为……有何不妥?”
“不妥?岂止是不妥!”
“老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马上就想起了一个人,赵常侍的族兄弟,赵苞。”
“赵常侍可还记得?”
杨赐转头看向一旁的赵忠。
“我那从弟,就任辽西郡太守之时,恰逢鲜卑胡人入塞劫掠,将其母亲妻子尽皆掳掠而去,之后更是用战车载至阵前,用做人质,想胁迫我兄弟让步。”
“我那兄弟赵苞,请罪于老母前,言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毁忠节,唯当万死,无以塞罪。之后寸步不让,拼死一战,击破鲜卑胡骑,然其母亲妻子亦亡于军阵之中。”
“我那兄弟赵苞,为国家守住了疆土人民,却自觉有罪于老母妻子,无面目立于天下,于是下葬妻母之后,便吐血而死。”
“忠孝两难全之时,他舍孝全忠,舍生取义,实乃我赵氏之英豪。某如何能忘,简直是刻在我赵忠心脏之上。”
赵忠的语气非常自豪,虽然赵苞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谴责他这个中常侍,说他是赵氏之耻,与他断绝一切往来,还来了一出割袍断义,把他的所有好意都拒之门外。
但赵忠心里始终是敬佩着这个族兄弟的,他自己也是个读书人,虽然不被士族承认是一个士人,但他又确确实实熟读五经,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是做不了那慷慨悲歌之士的,但不妨碍他羡慕敬佩着那样的人。
那段时间,他总是乐不可支,逢人就讲,知道那个赵苞吗?那是我兄弟!
杨赐点点头,又看向皇帝刘宏,“陛下可还记得清楚?”
“不过几年前之事,朕自然清楚。”
“那好,老臣请问陛下,如今形势调换,汉为天下宗,操杀生之柄,以制海内之命,危者望安,乱者仰治,仁义之师,却行那贼寇之事,陛下就没有察觉到不妥吗?”
“这……朕也觉得有些不妥,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杨赐黯然摇头,又回忆道:“昔年,臣于华光殿中侍讲之时,曾教授陛下通读汉书,其中有一卷,讲那陵母伏剑之事,陛下可曾忘却?”
王陵是秦末汉初之人,在南阳聚兵数千。
楚汉相争之时,选择归附刘邦,项羽就把王陵的母亲捉来,放在军中,王陵的使者来了,便让她向东而坐,想来招降王陵。
王陵母亲暗中送使者,哭道:“希望替老妇告诉王陵,好好侍奉汉王,汉王是仁厚长者,不要因为老妇而有二心。我用死来为使者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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