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潇虹一夜无眠。
雨下了一日一夜,打在东宫寝殿青色琉璃瓦上,汇集成流,再在檐头如碎玉滚珠般串串跌落。
天寒,或许当中夹杂着细雪,也未可知。
雨气氤氲,雨声缭绕,如丝绸,绞着潇虹的思绪。她呆呆地躺在床上,去想雨,想雪,想天气,唯独不愿去想人。
如果去想人,那么漫天雨丝就会化作一根根锋利的银针,将她扎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母亲蓝氏生她之前,怀远县下了七天七夜绵延不绝的雨。她出生前夜,母亲梦月入怀,第二天她出生,雨霁天晴,彩虹浮现。gonЪoΓg
都说这是大富大贵之兆,没想到她就真的走到了富贵之极。
世人皆爱富贵,唯恐富贵不足,却不知富贵乃是牢笼。
若她与他都生在寻常人家,一夫一妇,他教书为生,她织作持家,纵然没有钟鼓馔玉,没有侍儿婢女,没有宝马香车,哪怕两人仅能勉强挣得衣食温饱,夫妇相守,亦可苦中作乐。春昼赏花吟诗,夏夜泛舟湖上,秋夕桂子下酒,冬晨扫雪烹茶……她在醒着做梦。
直到天亮。雨还在下,没有晴。但当苍白的光射透窗棂,就连这样明知虚幻的梦都不能再做下去了。
“小姐,您该醒了。”唤她起床的是她的陪嫁丫鬟,名叫同心。
潇虹躺在榻上,重重地叹了口气,眼角一颗泪滑落。她不愿被人看见,翻身向里,指尖轻轻将泪珠揩去,说道:“知道了。”
同心上前扶她起身。地上跪满了请安的宫婢,手中托举着金盆、金栉、金壶、丝帕等物。
同德在旁禀道:“启禀太子妃,次妃娘娘在外候着,说要来服侍太子妃洗漱。”
“不必了——”潇虹脱口而出,又改口道:“你去同她说,就说不必拘礼。”
同心劝道:“禀太子妃……婢子怕您落人口实。”
“知道了!”潇虹一阵急火攻心,扬手欲将离得最近的金盆劈翻。
然而终究收手。
“请进来吧。”她平静地说。
殿门打开,来人身段小巧玲珑,纤腰大有弱不禁风之感。淡白的天光洒在她身后,更显姿态柔媚,弱不胜衣。
转身,步步生莲,走近前来,轮廓娇柔的鹅蛋脸,巴掌大,肤如凝脂,眉若春山,眼如秋水,唇若点朱。
几年不见,越发的……
我见犹怜。
吕家不过是南宋降将吕文焕的后人,吕氏父亲的官阶也有限,当初吕氏能与她们这些公侯贵女交游,还是因为潇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逛庙会时从浪荡子手中救下了她。因吕氏美丽知书,潇虹、卓夷等人见了都喜欢,便时时往来。潇虹素有大姐风度,还格外照顾她些。
女子犹怜,换作男子,能不怜么。
吕舒宁行礼,潇虹忙命人扶起。
舒宁用银盆洗手,擦净,欲上前服侍潇虹洁面。
玉手伸到面前,只见十指纤纤,柔若无骨,白里透红,吹弹可破。
真是美人,连手,都招人怜爱。
他爱不爱?
这双手,昨夜,定是碰过他罢?
潇虹看见这双手,心中倍加刺痛,微笑道:“你来便已经是尽心了。多年不见,坐下说说话罢。这些事,还是叫她们来做。”
舒宁低头敛眉,怯怯道:“这些都是妹妹该做的……”她先前在殿外,听见了殿内动静。
潇虹强笑道:“你我姐妹,何必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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