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秦萧萧并不这么认为,李牧身为皇子龙孙、天子叔父,即使他一直装傻作痴,出了王府,他仍有广阔天地可去。可是许沅君,她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位官家小姐,嫁人之后,便只有后宅这一方小小天地。为了迎合夫君的喜好,她这一生还要花多少时间在那些她并不关心的爱好上?
许沅君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秦萧萧望见她双手提着裙摆在碎石子小道上健步如飞。看来她已和贵乡公主将花籽一一种了下去,现在盛情地过来邀请他们一道去园子里赏冬。
两名少女的脸上神采飞扬,拥有着长安城中无人可比的快乐。秦萧萧依稀记得黎小容私下与她讲起,如今太皇太后有意将贵乡公主这位宪宗皇帝遗下的幺女许配给郭氏家族的儿郎,或许开春便会过了明路,下旨为两人赐婚。她们这样无拘无束、肆意欢笑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想到这儿,秦萧萧心中一阵伤感,侧过身子,不再去看贵乡公主与许沅君,仰头看向灰蒙蒙阴沉沉的冬日天空。这几日一日冷过一日,北风呼呼地蹿进每个人的衣袖,毫不犹豫地将寒意送上。听林崖讲,这是要下雪的征兆。
不知,今年长安的第一场雪,会在什么时候落下?秦萧萧一面想着眼前的事,一面盘算着徐二狗的动向。他今日来得格外迟,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在光王府里外见过他的身影。
这些天徐二狗总是来得晚,去得早,来去匆匆,让秦萧萧捉摸不透他的行踪。
“皇兄,沅君说她最近棋艺长进了不少,我们打算去书房下棋,你也一块儿来吧。”贵乡公主兴冲冲地向李牧提议。
还不等李牧应答,贵乡公主与许沅君一人架着李牧的一边,连拖带拽地将他拉走了,风中传来许沅君俏皮的声音,是她在和贵乡公主讨价还价,耍赖不想对弈,只想玩连五子这个简单的游戏。
和秦萧萧一样留在冷风中的,还有一人。又一阵北风刮过,秦萧萧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这件袄子,不肯轻易地向严冬低头。人群远去,李少赓低下头,看着不远处猫儿一样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秦萧萧,配合地压低了声音,近乎唇语地问道:“你在干嘛?”
秦萧萧被他没来由的这一出逗笑了,挺起身板,正大光明地回答他:“在等徐二狗。”
“哦,他今日还没来过啊。”李少赓漫不经心地往四周打量了一圈,果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即使徐二狗在,他也发现不了他的存在。这就是习武之人与寻常人的区别,他们有豹一样的迅疾,猫一样的敏捷,狼一样的果敢,手起刀落,便主宰生死。
不过现在,确认徐二狗并未到来的秦萧萧飞快地将自己的身份从习武之人转变为寻常侍女,趁着服侍的主子们不在,管事的头领去了别处,大摇大摆地在边上坐下,扭动着她的手腕,像是在活动筋骨。
李少赓却不这么看,他的表情严肃起来,盯着秦萧萧的右手看了许久,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的手腕最近总疼吗?”
秦萧萧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停下正在活动着的右手,将它抬到自己眼前,努力想要回忆这段时间以来使用这只手的感受,随后她回答道:“不时会有一些隐痛。”
她的回答印证了李少赓的猜想,他来不及向秦萧萧解释,一把抓过她的手腕,仔细查看她的伤势。
秦萧萧一向信得过李少赓的医术,对他突发性的行为并不着恼。相反地,她顺着李少赓的目光,一起端详起自己的手腕来。秦萧萧的手腕算不上纤细,长期持剑的习惯让它变得结实、有劲儿,稍一用力,隐藏在皮肤下边的血管便饱满地突起,像是向主人炫耀着自己的强健。
然而,李少赓不这么想。他用拇指仔细地确认过秦萧萧手腕上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抬起她的手腕,向她询问道:“痛吗?”
秦萧萧摇摇头,李少赓见状,轻微地改变了手腕上扬的角度,轻柔地加大弯曲的力度,问道:“现在呢?”
“有点疼。”秦萧萧斟酌着字眼,尽可能如实地向大夫陈述自己的感受。
李少赓没有就此结束他的问诊,他继续变换着角度,探问着秦萧萧的感受,问道:“这样感觉如何?”
秦萧萧微微皱眉,很清楚自己的手腕出了问题,坦诚相告:“更痛了。”
李少赓叹了口气,将患者的手放回她的膝上,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你手腕上的痛感发作多长时间了?”
“有段时间了。”秦萧萧回忆道,因她惯使的剑较为轻便,是以平日练剑并不会让她感到疼痛,但若与人交手受力过大,手腕便会隐隐作痛,限制了她发力。幸而秦萧萧一向十分坚忍,即便有四五分痛意,也能咬咬牙生扛下来,不给对手可乘之机。
“一年,还是两年?”李少赓对于时间的准确度十分敏感,不让秦萧萧用含糊的字眼搪塞过去。
秦萧萧细细想来,手上的痛意似乎由来已久,不止一年之数,她回答道:“大抵有两年多了。”
原来如此,李少赓微不可闻地再度叹气,他已经明白过来秦萧萧的手腕是怎么伤的了。他没有瞒着秦萧萧,直接将他的判断告诉了她:“还记得当年在抱燕山上你与孤狼激斗时,那匹狼咬伤了你的手腕吗?当时你血流不止,休养了好些时日才恢复过来。
那个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不浅,恰好伤在你经脉上。你伤好后,一直没有提起手腕有疼痛之感,那时我以为你运气很好,那头恶狼没有伤到你手腕的根本。”
“可是你想错了,是不是?”秦萧萧听李少赓说了个开头,便明白他想要说什么,截断他的话头,只想听他告诉自己结论。
“是。那狼没能完全伤了你的手腕,却割伤了你的经脉。没等手腕上的伤好全,你便远走江南,独上烂柯山,拜入枕粱门下,从此日日持剑练功,再无间断。日积月累,这道残伤越积越重,越积越深,终于影响到你正常的生活。”李少赓客观地、公允地将这一事实告诉了他的老熟人。
“这会影响到我挥剑的速度吗?”秦萧萧并没有显现出难以接受这一事实的悲痛,而是冷静地向李少赓发问。
李少赓不作迟疑,当即回答道:“当然。你这手,若是再不好好养着,拖个年,只怕来日再想持剑都不成了。”
秦萧萧没有作声,周遭寂静,严冬用沉默回应着李少赓。李少赓以为秦萧萧乍然得知自己将来可能无法做一名剑客了,一时接受不了,他便体贴地没有再出声,想等秦萧萧情绪稳定下来,再和她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然而此时的秦萧萧心里想的,却和李少赓猜想的完全不同。三到五年,三到五年,她细细思量着,盘算着伤病留给自己的时间,应该来得及,她还有时间……不过手腕的伤给她敲响了警钟,无论如何,她得抓紧了。
秦萧萧没有将自己心底真实的心思摆在脸上,只见她苦笑了一下,神色凝重地向李少赓这位医道怪才打听:“小神医,我手腕的伤,你能治吗?”像是担心听到他否定的答案似的,还没有听到本尊的回答,秦萧萧自己先改口道,“即使不能痊愈,能开个方子让我在使剑时少受些痛楚也好。”
“这不难,等我回医馆后给你开个方子,让灵枢配好药后给你送来。”李少赓满口答应下来,他担心秦萧萧因为手腕有伤,日后与人对阵会因吃痛而无法承受对手的强攻,另外提议道,“若实在疼痛难忍,也可以试着用麻沸散止痛。只是这东西极易上瘾,除非到了要紧关头,否则还是避免服用为好。”
“知道了。你见识过的,我一向很能忍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上你说的那个费散的。”不待秦萧萧多试探几下,李少赓自己把秦萧萧想了解的东西说了出来,实在让她喜出望外。她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麻沸散,确信自己来日不会忘了这个名字,便顾左右而言他,想将话题引到别人身上。
“许御史家里,似乎和永和旧事没什么关联。他为什么也这么热衷于想要知道当年的真相?”趁着现下光王府众人都在后院围着李牧、贵乡公主和许沅君三人打转的空当,秦萧萧终于抓着机会向李少赓打探盘桓在她许久的疑问。
从知道李牧和李少赓是奔着彻查永和旧事这个共同的目标结盟之后,秦萧萧对一直跟随在李牧身边对李牧装傻充愣一事心知肚明却始终守口如瓶的许彦加入其中的动机产生了好奇。
李牧为亡父,李少赓为家族,林崖为同袍,那么许彦,又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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