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儿走在最后头,冷得咯咯抖。太后殿里炭火十足,外面风可大的很,李慕儿不禁将暖耳往下再拉了些。
暖耳暖心,朱祐樘这厮,定是知道六局一司都有人在嘲笑她,才想着让郭尚仪和崔宫正和她一起调查,好让她为自己正名,也教她们刮目相看。她刚才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便觉得心里暖的不得了了。
等等,暖耳?
李慕儿顿步,回头。宫中几乎人人都用暖耳,更何况各宫主子。她想起方才在仁寿宫见到的——太后放在一边的暖耳,耳部的设计可是比她的还要厚上几层,毛茸茸的好大一个,一看就极为舒适暖和。
李慕儿等到郭尚仪和崔宫正都走远了,终于忍不住,回去求太后娘娘赏赐那顶暖耳。
孙嬷嬷有些不满她急于邀功,讽刺道:“什么?女学士,你这还没查出个眉目呢,就急着讨要赏赐了?”
底下的人眼里也生出分不屑,不料太后却特意起身道:“算了,就赏她吧。那日皇后也说喜欢,改明儿叫尚服局多做几顶。”没想到太后还真肯了,看来是真心希望李慕儿能帮她“驱鬼”什么的。
那么李慕儿,就去找找这只“鬼”吧。
她先到尚服局绕了一圈,没找到。
她并不气馁,神色中甚至带着股早已预料到的坦然。而后果断转身,往浣衣局去了。
浣衣局极远,李慕儿走了良久,越走越觉得心里头不安。从太后宫里出来时,她就已经想好,若是真能抓了“鬼”,于她而言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可是这会儿,初时的激情已经不在,她开始有些犹豫:若事情真是如她所料,她到底该不该像初进宫时那样,再放肆一回?
思忖着,脚步已跨进了浣衣局的大门。
天寒地冻,皂角味重,李慕儿的第一感觉是冷,阴冷。
浣衣局原本是二十四衙门之一,由内务府的宫人充任,地方也不在皇城之内,而是远在德胜门以西。可后来,大概是为了给主子盥洗衣服方便,宫里的浆家房渐渐取代了浣衣局,也不再是颇有威望的官务场所,反成了犯事儿宫女服役洗衣处。
可想而知,在这里当差的男男女女,都是或犯了宫规,或得罪了主子,或老弱无用,才被打过来的。
里头几个宫人,自李慕儿进门后,连头都没有抬起,兀自在冰冷的水盆中涤洗着衣服。她们的表情麻木,像绑着线却自己会动的傀儡,麻木到让李慕儿都有些害怕起来。
真不愧是除永巷以外宫人最不想进的地方。
李慕儿不愿浪费时间在这阴森氛围中,又不知该找谁问该问什么,只好晃晃悠悠,四处张望着寻找。
她要找的人,正是当初她在永巷,从太后杖下救下的那一群宫女。
之一。
朱祐樘告诉过她,已经放由她们出宫,去留但凭她们选择。李慕儿虽然一听说太后出事,便联想到了她们,但到底不敢确定,直到她现那顶暖耳……
李慕儿握紧了手中暖耳,眼神定格在一个佝偻的身影上。
此人没有别的特点,只那脸上,有一条狰狞的刀疤。
当日,便是她跪在地上,劝诫李慕儿道“你得罪的,正是当今太后!”
如今这话,却该反过来讲了。李慕儿深吸口气,几步上前,将暖耳往她眼前一递,哑声道:“久违了,姑姑。”
伴随着水桶坠地的声音,李慕儿听到她苦笑了一声,而后释然道:“贵人,如今该称呼你女学士了……”
一屋子的大通铺,阴冷潮湿。两人进来后,沉默了半晌。
李慕儿终是不忍,叹气道:“既然皇上已恩准你等离宫归家,你为何不出去,好好安度余生呢?”
她吃力地勾了勾唇角,反问道:“女学士又是为何,会来找不名一文的奴婢呢?”
“姑姑大概不记得了,那晚我扶你们进房,桌上赫然摆着几枚海螺。以前我听我那见多识广的先生提过,海螺放在耳边,便能听到海浪的声音。他告诉我,那是家的声音。可我们都知道,那只不过是因为海螺里头曲曲绕绕,容易产生回声而已。”李慕儿掂掂手里的暖耳,“太后虽说这是尚服局的人制作的,可我心想,永巷出来的人,怕是去不到尚服局这样好的地方当差的。那么能接触到这暖耳的,便只剩这浣衣局了。你大概也是因为看到这太后娘娘的暖耳,才想到演这一出的吧?”
“呵,这暖耳怎么了?”
“太后白天都戴着暖耳,越安静的时候,她就越能听清里头的回声。时间一长,便出现了幻听。她说她听到血流声,实际上,只不过是她耳朵里血管流动的回音。这自然令她心中恐惧不安,而后,她说她听到女鬼同她说话,”李慕儿顿了顿,“实际上确实是你在殿外找东西的说话声。”
她没有答话,看来也不肯承认。李慕儿只好继续道:“不止暖耳,你在这里干活,还可以接触到太后的衣服。我方才在太后宫里见着了那件衣服,上面竟有几条丝线勾出,那丝线的材质,与衣服本身的丝线截然不同。唔,怎么说呢,肉眼轻易不能见,却又不是轻飘飘的,有点像江湖上,杀人于无形的……”李慕儿怕暴露身份,不敢多讲江湖上的事,便虚咳了声,“咳咳,太后的衣服自然珍贵,可也不会用如此刻意的丝线缝制。所以我猜,那定是你扎了长线在衣服上,逮到机会送进太后宫里时,便挨着地面放线,直到门外。等到夜深人静,再将线快用力一扯,衣服便如鬼魅般从托盘里飘了出来。太后一叫人,门被侍卫从外头大力一推开,线自然就断了。你确实在找东西,因为你要收回断在外头的丝线,对不对?”
她站着的身子一僵。
李慕儿再次叹气,“外头的人听说太后受惊,全冲进了殿里。你又趁机用石头砸了下窗,坐实鬼话。窗上有磕碰的痕迹,却不见磕碰的东西,你一定是用什么东西裹着石头。唔,丝线易断,应该是绢帛之类的,能将石头远远地收回……”
她几不可见地往床边挪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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