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厢,苏禾被两人搀着去了司礼监倒座房旁的一间小室,里头堆了半屋子杂物,灰尘漫天,苏禾身子疲软,他们一放手她便跌坐在灰扑扑的圈椅里,荡起一蓬灰尘,直呛鼻子,苏禾呛出了眼泪,不多时有个绿衣老嬷嬷拿着条草绿色马面裙进来,见着苏禾,嫌恶地瞅了一眼,就要剥她的下裙。苏禾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扯着嘶哑的喉咙向那两太监喊:“出去,你们出去!”
那老嬷嬷捂着鼻子冷笑两声道:“你都在人前尿出来了,还怕这个,他们是太监又不是男人。”
这话可着实捅了苏禾的心窝子,眼泪当场就下来了,她这辈子还没受过如此屈辱,人做了奴才就是猪狗,是畜生了么?随意用刑,一点儿尊严也不给留,她真想一头碰死,可惜还不能死,还得挣扎着活。想到先前受的种种屈辱的酷刑,她的眼泪就像下雨一样止也止不住,那老嬷嬷无法,哎呀了声道:“保住命就不错了,还挑挑拣拣呢,”说着看向两个公公,那两公公则看向在南窗下看了许久的沈阔,沈阔向他们颔首,那两公公这才掀帘出去,接着屋里便传来那嬷嬷骂骂咧咧的声音,和苏禾的轻声啜泣。沈阔听到里头的声儿没有了,才回身往司礼监门口去。有些事,他帮不了苏禾。苏禾穿上那件不合身的马面裙后,仍由那两太监搀着去浣衣局,浣衣局在皇城外,离得远,苏禾又因身子弱走得慢,到后头两个搀扶的都急躁起来,“赶紧的,咱家还有活儿呢,可不是专门伺候你的!”
“你说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去浣衣局那鬼地方,横竖是死,自请死了不好?还拖累我们两个……”这样的话说了一路,苏禾听得心里憋屈,想哭又不肯哭,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出德胜门,她回头望了眼巍峨的宫墙,想想自己前些日子在针工局的风光,眼看就要进内宫伺候娘娘了,谁想一场变故,反而离得宫城愈来愈远,离得她的目标也愈来愈远。这时候姑姑应当早焚化了吧,她的魂魄能飘出紫禁城么?还是死了也禁锢在这宫里?她又是为什么死的,与她有关么?与那只木盒子有关么?她不能为林姑姑烧纸,姑姑唯一的遗物,她总要守住。“公公,我在针工局还有些东西,您们能给我带来么,我柜子里有对银镯子,你们拿去,我只要我那包袱,”苏禾的声调弱得像蚊子哼哼。两人高声数落苏禾,压根没听见,苏禾终于不再说了。却说司礼监中,沈莲英又过来了,他问黄程审得怎么样,黄程直说苏禾什么也没招,已被发配去浣衣局。沈莲英猜到如此,那个秘密终是随着林姑姑的死尘封进了紫禁城的深宫之内。“督主,方才沈阔来了,我瞧着他对那小宫女很不一般。”
沈莲英也是打年轻时候过的,那时他还在宫外私宅养着七八个女人,后头年纪上来了,再没心思花在女人身上,其实上回在司礼监沈阔为苏禾求情他便看出了端倪,但只要不耽误正事,便他要那宫女做对食都无妨。“你太管得宽了,跟案子无关的事不必向咱家禀,”沈莲英在圈椅里坐下,随手从水晶攒盘里摘了颗葡萄,扔进口里,黄程料他有旁的事说,将人屏退,果然沈莲英瞅了他一眼问:“你除了知道他跟这小宫女走得近,还知道他什么事?”
“这我可不知道,沈阔在内官监,我在司礼监,隔得远呢!”
“前几日他来这儿查阅卷宗,查的谁的卷宗你可知道?”
黄程心里发虚,因沈莲英老早警告过他少管沈阔查的案子,他道:“司礼监的事我且忙不过来,更没空理他的事。”
沈莲英冷嗤一声,“把小邓子传来!”
小邓子管着司礼监的卷宗,凡借阅卷宗必从他手里过,黄程前几日向他问过沈阔借的是谁的案卷,小邓子来了一对峙便瞒不住了,尤其沈莲英最恨人骗他,于是黄程忙改口道:“督主,我记起来了,我确实知道这么回事儿。”
“呵,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东厂的耳目遍布皇城,许多人家以为沈莲英不知道的事儿他都知道,尤其沈莲英一旦问话,必是十拿九稳,证据确凿了,黄程也不敢再隐瞒,和盘托出了自己在内官监安插人监视沈阔,从而得知他与苏禾走得近,以及盘问了伺候郭太妃的几个奴才的事儿。沈莲英的小眼睛里透出阴冷的光,直盯着黄程。然而他待黄程与待沈阔不同,沈阔只是内官监一小小管理,仰仗他扶持,他想怎么便怎么,黄程却是仅在他之下的秉笔太监,皇帝太后跟前都得脸,他不能不给他三分薄面。于是沈莲英只肃道:“说过多少回,你查你的案子,他办咱家交代的事儿,互不相干,扯在一起做什么,咱家老了,过了几年退下来自然你顶上去,监里另几个秉笔跟你争不着,沈阔他在内官监,又是个小角色,更轮不上他,你今儿派人盯着他,明儿怕要派人盯着咱家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啊!”
黄程忙跪下。“不敢?你知不知道这是万岁爷的密令,叫咱家彻查当年郭太妃生子一事,现下哪还有什么秘密,皇后娘娘都知道了,沈阔那头说他没泄露消息,你这儿呢,多少人知道了?”
“督主,老祖宗,冤枉啊!我绝不能把这事儿禀报皇后娘娘,我哪有这闲心没事找事啊!”
“你不会,你手底下人呢?咱家知道你什么性子,从来喝大了就管不住嘴,你带出来的人也是这样。”
“这……这回真没有!”
“彻查,查出来是谁向皇后娘娘告的密,不查出来,就你自个儿去向万岁爷交差。”
“是……是是是,”黄程擦着额上的汗,连连应声。于是就此事黄程开始彻查,然终究没查出结果,且他并不认为是沈阔那边人告的密,沈阔办事太谨慎了,连他也不得不服,他只疑心自己的人出卖自己,最后把两个奴才屈打成招交差了,同时监视沈阔的两人也召了回来,不过这都是后话。却说由司礼监到西德门外的浣衣局,苏禾走了大半个时辰,十月的天儿竟出了满头大汗。人还在门口,便听见里头哗啦啦的水声、捣衣声和说话声,一搀着苏禾的太监上前叩门,不多时斑驳的大门打开了,一监工太监笑呵呵地迎出来,请几人进去,一面问着苏禾的情况,两太监只说“她受了大刑,你们要好生照看,若出了人命,我们黄公公的脾性你是知道的。”
那监工连连应是,领苏禾等人往西厢房最边上那杂物房去。苏禾四下张望,这院落还算干净,却十分颓败,院里放着十几个红漆大木桶,桶里全是贵人主子的衣裳,洗衣裳的大多是年轻宫女,她们见苏禾过来,也都打量起她,接着又窃窃私语起来。而在两边厢房和倒座房里,好些五六十岁的老宫女聚作一堆,或坐或躺,叽叽咕咕的不知说着什么,偶尔冒出几句粗话,听得苏禾面红耳赤。按大庆的宫规,苏禾这样因落选充作宫女的只要不犯错,熬到二十岁便可出宫,而宫里正经宫女除非主子恩典,譬如林姑姑,不然只能在宫中老死一生。待到五六十岁,她们年高做不得活儿,脑子糊涂,或病重了,便送来浣衣局等死,在这儿不定吃得饱饭,吃药看病更是不能,有活活饿死的,也有病死的,死了席子一卷抬去安乐堂火化,这就是她们的一辈子。目之所及大多是行将就木的老宫人,苏禾看得满心荒凉。待进了杂物房,更是一股老人味儿,显然那八人的大通铺上曾睡过老宫人,屋里很简陋,只一通铺,两边随意堆放着瘸腿断脚的桌椅和镜台等杂物,那两太监捂着鼻子,把苏禾放在通铺上便赶紧出了去,跟那监工太监在檐下交代几句便回了。监工太监是个又矮又胖的老公公,他回屋瞅了眼直直躺在通铺上一动不动的苏禾,不禁摇了摇头,他见惯了在司礼监受刑送过来的人,知道她们看着脸上身上没伤,实则衣裳里,五脏六腑中,不知伤得有多重,甚至还有来了没两日便发疯的。“你好好在这儿待着,咱家每日会来看你一遭,有什么要的不必张口,浣衣局这儿都弄不着,至多给你一顿饱饭,医啊药啊的,就甭想了,你要想活着,只得靠自己,”说着关上门去了,走时还嘀咕了句:“黄公公也真是,给咱家弄个重伤的人来,又不给药,咱家又不是神仙,这命怎么保得住嘛!”
苏禾笔直地躺在床上,连动根手指头都嫌累,只眼珠左右转着,因用刑,她昨儿便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这会儿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可惜嗓子哑了说不出话,又因受墩锁之刑,手脚到现在还是麻僵僵的,压根也起不来,便像个死人一样躺着,就这样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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