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往刘家村深处驶去。
秦青撩开车帘往外看。
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上游荡着几个村民。若是不仔细辨别,秦青差点以为那是几具会行走的骷髅架子。他们蜡黄的皮肤紧紧包裹着全身的骨头,破烂的衣衫什么都遮不住。
离得近了,一股肉体正渐渐腐坏的臭味便会顺着热风冲入车厢,令人联想到死亡。
几个四肢细瘦,肚大如锣的孩童蜷缩在某户人家的墙根下,软得像是面条一般的脖子根本无法支撑他们的脑袋,于是只能有气无力地垂在胸前。
听见马车路过的声音,他们拼尽全力支起脖子,用祈求的目光看过来。
天空中盘旋着一群乌鸦,粗嘎的叫声令人心烦意乱。只要地上的某个孩童闭上眼睛,它们就可以俯冲下来饱餐一顿,这已是最为寻常之事。
秦青压下心中的不忍,仔细观察。
游荡在外的骷髅架子,以及蜷缩在路边等死的大肚孩子,几乎都是妇人和女童。他们的亲人不曾从哪座房屋里跑出来,把他们带回家给一口饭吃。
当所有人都吃不饱的时候,最先得到食物的必然是青壮年男性,然后是男童,最后是男性长者。妇人与女童都是浪费米粮的累赘。
他们或许并非自愿在外面游荡,而是被自己的亲人驱赶甚至遗弃了。
秦青抱紧996,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世道越来越乱了。”
996正在研究剧本,提醒道:“我觉得李夙夜之所以对付你们家,主要还是为了铸币权。”
早就猜到的秦青:“……你真聪明,这都能想到。”
996骄傲地哼哼两声,说道:“我建议你主动把铸币权上交给朝廷,这样才能杜绝隐患。”
秦青看着窗外的尘土漫漫和饿殍遍野,坚定说道:“皇室也有铸币权,但他们铸造出来的银钱,可曾有一个铜板用在了饱受苦难的灾民身上?我是绝对不会交出铸币权的。别的地方我管不到,但这江北城我一定要救下。”
996用爪子拍了拍秦青的手背,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还是这个德性,这个要救,那个也要救,你还是先救救你自己吧!”
秦青抓住胖猫的两只前爪,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只管看着就好了。”
996:“……他喵的,我不管你了!”
马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
秦青一直扭脸看着窗外,细长手指懒懒地捋着胖猫,不知在想些什么。坐在他对面的叶礼俨然成了空气。
彼时的痴缠,都被此时的漫不经心所取代。
对断袖分桃尤为憎恶的叶礼本该为这份疏离感到庆幸。但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假装不经意地看秦青一眼,心里总是萦绕着一种被忽视的憋闷和不甘。
马车拐过两个弯,前面出现了一座黄泥夯成的矮屋,屋檐下挂着许多皮货,敞开的窗户边坐着两个男子,一个身形修长,气度不凡,一个壮硕如山,高大威猛,想来便是刘三与他的朋友。
秦青从车厢里走出来,仔细看去。
而叶礼不知怎的,竟先行下车,主动半跪在车轮边,用自己的膝盖为秦青搭建了一座阶梯。
阿牛:“……”四殿下,您是不是太拼了?
996:“……哈哈哈,李夙夜好像被你驯化了一点,秦青你真行!”
秦青这才回神,向前走了一步。叶礼的手立刻伸上来,主动握住秦青的胳膊,把人小心翼翼地扶下马车。这样做的时候,他竟没有感觉到半点不适。
矮屋内,刘三与友人还在说话,神情都很轻松,仿佛在聊什么趣事。
然而真实的情况却绝非如此。
“前些日子,刘成被黑风寨的土匪杀死了,就为了一袋粮食。”风流俊逸的男子笑着说出这句话。
刘三也没有露出悲戚之色,“我知晓。”
“都是落草,黑风寨那帮人肆意屠杀村民,而我们却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家人。”
“可落草终究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我若是牵了这个头,就得为兄弟们担责。我担不起。”
“田地都枯死了,朝廷还不断征收苛捐杂税,过一阵子还会来抓壮丁去服徭役。我们这些壮年男丁必然逃不过,此一去三年不得返,累死在河道里的人比比皆是,能回来的十不存一。若是不落草,生路何处去寻?你服了徭役,你的妻女留在村里如何过活?”
俊逸男子摇头笑了笑,漆黑眼眸里却满是对这个吃人的世道的深切痛恨。
服徭役全无工钱可拿,每天能喝上一碗稀粥就算顶天了,还得时时遭受官差的鞭打。就算是刘三这样的壮汉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
而他的妻女在这样的世道下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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