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衡不由得感慨果然是不愧是小严氏。辅国公府根基浅薄,没有底蕴,过于华丽的装饰会有暴发户般的恶俗,过于仿古怀旧也会让人耻笑装样子。取法自然,别成一家,合道于中,任何闲人都会闭嘴了。
严家实在是个奇特的世家,当初大夏初建,根基未稳,北戎连年来犯,严家是率先垂范,毁家纾难,倾产以解国危,所以连皇室都对他礼让三分保持敬意。和平年代铺路修桥建书院这些就不说了,家庭教育也是极为严格,严家男儿温良恭俭让,女儿贤良淑德慧。而且据说有族中长辈做主,对后辈,各家各支实行严格的分级考核制度,落后太多的,或者出现了重大错误的,是面临着族谱除名的危险的。这样严谨的家风下,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根本没有生存空间。书快電子书
书衡入门而生三分敬意,正院见到了小严夫人,先行一礼。辅国公夫人眉眼间依旧清冷,嘴角却噙了丝淡笑,搀起了书衡:“县主如此多礼,臣妇不敢当。”
“应该的。”书衡含笑抬头细观。辅国公已经过了半百,这个小严夫人却才三十多岁,而且容貌保养的很好,似乎对她来讲,料理一个位高权重的丈夫再加上一窝庶子庶女并不是太难的事情,行动间话语间都是举重若轻的淡然。她只梳一个圆髻,端端正正的戴着一支长而宽的云棱纹镂空牡丹长方簪,圆润饱满的明珠耳坠,铅华无加,却自有一股淡极始知花更艳的雍容态度。
人到中年还能有这般风仪,小严夫人果然该入十花榜啊。
原本申藏香的气质很有识别性,在人群中总是不可忽视的存在,但如今站在婆婆身边,虽说青春貌美却硬生生被抢走了所有的风头。往日有这样的感觉吗?似乎没有。申藏香有些疑惑的绞着手帕,又察觉到婆母眼中的慈和才幡然醒悟:原来区别在这里!
小严氏是个过于冷傲的人,并不是说她表情严肃面色难看,实际上那种冷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便是在笑着的时候,那笑容也带着点局外人旁观局内人的优越感。所以温顺娇柔的申藏香就可人多了,婆媳两人配合,在社交场上几乎无往不利。但今日婆母忽然慈和起来,申藏香豁然发现自己没有用武之地,一时压力山大。
所以承受了莫名压力的申藏香一时控制不住,没能发挥好,书衡走到申藏香面前,还未屈膝便被她一把携住了手:“咱们都是好姐妹,不用这般,我沾你的光,也免了礼了。”话说的又轻又急倒引的小严氏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申藏香愈发惭愧了。
书衡不大清楚首尾,却直觉把问题推到了角色转换上,以前闺中的时候申藏香可是永远都从容淡定的,如今伺候婆婆真是如履薄冰,越怕有问题,越会有问题啊。
她当即笑着从蜜桃手里接过礼盒双手捧上:“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不曾想到区区后辈有缘瞻仰夫人,没有用心预备,不过是点精致的吃食,夫人姑且尝尝。”
小严氏揭开盖子一看,果然是四色点心:枣泥山药糕,紫茵桂花饼,核桃瓜仁酥,红豆粟米团。她笑了一笑,轻轻推到一边,直接递与申藏香:“这是特意为儿媳预备的吧。”
书衡有些惭愧:“确实是小辈考虑不周,本是后生闲话往来,实在没想到有幸面见夫人。”
她又笑了一笑。“不是你的错,我平日确实不与你们这些小姑娘往来。”她随手从腕子上撸了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下来:“见面礼还是要给的。”
“长者赐,不敢辞。”书衡双手捧过,仪态完美。
“你们去吧,留在我这儿平白受了拘束。”
书衡得令,心里立即松了口气,携着申藏香的手出了门转了角,身形立即松了下来,夸张长呼一口气,看着申藏香笑。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申藏香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了她想说的话:你婆婆真厉害。
这种威严,书衡也只在太后身上感受到过。可太后久居高位,盘踞深宫五十年了,小严夫人却才三十多岁。申藏香深以为然的点头。
申藏香喜欢花草,她居住的小院整体规制依附于正院,但自己的房间窗下却可以自由发挥。所以极爱的花申藏香没有放过这些机会,百日红娇艳夺人,茶花甜美可爱,菊花活力四射,没有辜负被主子精心料理的恩德,开的争奇斗艳。
书衡大眼一看便笑道:“婆婆虽然规矩大了些,但也解人意,姐姐还能有这么多心思和精力料理花草,看来婚后日子也是不错。”
申藏香还在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耿耿于怀,听书衡如此讲便道:“你说的也是实话。婆母并不算太难伺候,就是我每次见到她都觉得仿佛背上压了一座山一样,连呼吸都得控制着。喘气大了是不雅,喘气粗了是不端庄,哎。”她用悠悠一声叹息总结了自己的复杂感受,弱不可支的靠在一边铺着墨绿镶金边鸳鸯戏水锦袱的美人靠上。
书衡笑了笑道:“说实话,我觉得姐姐有些过于敏感了。小严夫人固然规矩大,却是个极讲道理,极讲究公平公正的人,你还是调理调理身子吧,心思太重了可不好。”
申藏香的心思过于细腻,多思善虑,这种人跟粗线条的人相比往往是想十走一难得开心。依着书衡看来,她由姑娘变成了少妇,却还是一样的身量单瘦,弱骨薄肉,这可不是有福之相。小严夫人上头三个庶子,这头一个嫡亲儿媳,嫡亲孙子可是非常重要的。
申藏香面上显出些黯然,她轻轻拨弄着手边小盆里的玉兰花:“大夫也是这样说的,其实我去年从有过一次胎,可惜后来没保住。”
书衡惊讶:“这样啊?身体可调理好了?”
申藏香点点头,眼中似乎有泪。“这么想来我婆婆确实待我不错,你看,我成婚三年多未能添一儿半女,她也没有抬妾,如今四哥房里有的,还是早先伺候的两个丫头,而且都是喝着药的。”
书衡拍拍她的肩膀,笑着安慰她:“这种事也得随缘,急是急不来的,你只能放宽心了。广济寺的求子符也很管用的,当初我娘亲也去求过呢。你总是搁在心里也不好,平白的磋磨了自己。”
“说道广济寺,听说灵知还俗了?”申藏香者了几朵花来,柔细的枝蔓轻轻摆弄,不一会儿便编出了一个小小的花链子,执了书衡的手来,小心翼翼的套上:“因着今年新科探花董怀玉?”
因着他妹----
书衡偷眼打量,见她深色如常,便点头道:“这样说,也没错啦。灵知预备走为民请命为国尽忠的路数,今年秋闱就已经下场了。他本来就读了一个钟磐院的书在肚子里,研习佛经又是灵性悟性都极好,想来考个功名,不会太难。”书衡嗤的笑了:“大夏主考官是公正的,不会因为人家以前做和尚就不许人家登科。”
“公正,占据高位的人似乎都喜欢讲究公正。”申藏香默默凑着下巴,下颌尖小,手指骨节分明:“我婆婆是公正,你看我这个小院,再看看三个妯娌的小院就知道我们的房屋的规制,乃至月例花销,各色分封也都是一样的。讲实话,这样的公平是必须的吗?难道从另一方面来看,不是嫡庶一色,乱了规矩?”
书衡笑了:“我觉得姐姐还是想太多了,小严夫人再怎么公正,也不会公正到国公爷百年之后,把爵位给了庶子。这国公府肯定是姐姐和姐夫的。至于对三位庶子好,一方面是严夫人自有这个底蕴和气魄,便是养出了这三个庶子也不会被他们咬了手,另外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辅国公已年过半百,早年征战沙场又留下一身病痛,小严夫人却还如此年轻,而她嫡亲的小儿子,你嫡亲的小叔子才十岁,比孙子还小。你婆婆如此骄傲,严氏家族又有那样的制度,要她总会去求婆家人帮忙她定然受不了。那将来朝堂之高也好,江湖之远也好,不靠着哥哥们靠着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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