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荒野陷入诡秘的无声,风浪涌动在干枯野草上掀起一圈波澜。严芾面容严峻庄重,凝视荒冢良久,“姑娘这话从何而来?”
“早先便曾说过,若信我们,我们自得帮你。”景衍华立在荒冢跟前沉沉道。
他面上病容未消,发带未能束牢的一小缕青丝被凛风半扬着,衣襟处露出的半截锁骨尖尖地突着,瞧着有些硌人,连日重伤不愈叫从前的衣衫套在他身上竟稍有了几分宽松。
严绥僵硬的唇角耷拉下来,紧绷的双肩一点点塌垮,末了卸掉满身戾气缓缓回头,“你们真能救我?”
景衍华轻轻颔首,“如实道来,便可一试。”
那原是段折叠在浪漫里的过往,若能撇开结尾的话。
书婘是白山镇一户采桑女,镇上人时常能瞧见那清丽窈窕的少女背着一只竹篓,天还未亮便迎着茫茫晨雾裹一袭印花蓝布罗裙立在成排幼绿桑叶林采桑喂蚕。
严绥便是与少女相遇于三年前的这样一个清晨:
四下薄雾未散,蒙蒙亮的曦光洒落少女身周,仿若为她披上了一层圣洁光辉,书婘圆滚滚的杏眸迷迷瞪瞪才睁开一半,眼角因用力揉搓而泛出一团湿漉漉的微红,晨起喂蚕,尚未梳洗,青丝乱散在肩上,额前翘起根呆毛一晃一晃的,粉黛不施,处处透着干净如初生婴儿般的浅白。
严绥抬手打了声招呼,书婘慌乱回眸唤了句少东家,磕磕绊绊的缘分由此开启。
“只可惜两年前,阿婘患了痢疾,久病无医,这才撒手人寰。”严绥紧了紧狐皮大氅,侧眸瞄一眼凛风中的荒冢,停留一瞬又慌乱别开目光,“我与她有缘无份,此生注定缘尽于此,她死后我也的确消沉了几月,但我堪堪及冠总不能为此断送了大好年华,于是收拾心绪重新抖擞精神顺从家中安排娶了门当户对的王家女儿,她定是为此心有不甘,所以纠缠于我。”
“撒谎。”景衍华绕开荒冢负手走到严绥面前,嗓音疏离平缓,无端透出压迫,“凭严家家底,她怎可能久病寻不到医?”
严绥撤开两步,面容绷紧,双手攥着大氅衣角骨节泛白,“那是因为我从未跟家中人提起过她。”
“一派胡言,你作为严氏布庄的少东家,不仰仗严府,口袋里竟连请大夫出个诊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江如温毫不留情将他戳穿,严氏布庄是整座白山镇与幽都城在丝布行业之间的枢纽,汇集千户采桑农的蚕丝,可以说富得流油,若真想救,即便荷包里当真不够银子,只肖报上严氏布庄少东家的名号,在白山镇上也绝不会有人拒绝赊账。
严芾急赤白脸,伸手捏住严绥的一肩拉扯,“阿绥,还要不要活命了?快告诉他们罢。”
“因为我不想为她寻医,我巴不得她死。”
严绥伸手推开身旁严五郎,用因躁怒而不停发颤的手抚平肩侧被拽皱的银丝狐裘,双眸涨红暴露出丝丝恨意,
“她生前就对我纠缠不休,死后竟还是阴魂不散,我早就受够了,我花银子雇你们,就是指望你们能将她打得魂飞魄散,再入不得轮回才好!
那年她有孕三月,恰逢体弱多病之期,无意间染了痢疾,成日上吐下泻,粥水也灌不进去,堪堪捱了一月有余便撒手人寰。临走时那阵她已被病痛折磨得起不来身,又许是灌不进去食物给饿的,弥留之际已瘦得仿若脱水的干尸,光瞧着便瘆人瘆得慌,哪里还有半分清丽模样?
早先察觉有孕时我便给过她机会,别说严家不可能同意我娶一户采桑女,我自己心里本也没存要娶她过门的心思。知晓此事后我便立即着手备了包堕胎药和够她下半辈子享尽清福的银两,只肖她点个头自此搬离白山镇,是她自己个不识好歹。
她偏就陷在牛角尖里不肯点头,还时常觍着脸找到布庄里来叨扰我,痴心妄想我回心转意。那时我已忙着和挽姒家说媒,怎可能为了她放弃与王记成衣铺的联姻?她也不曾掂量掂量清楚自己算个几斤几两?
也偏就是此时,老天助我叫她染上了痢疾,只得将自己锁于乡野木屋之内任病痛□□,我终于得了清静,倒也曾好心前去探望过一回,我道只肖她答应我先前的条件,我自会为她请来白山镇乃至幽都城最好的名医看诊,是她自己拒绝了。”
话毕,他扭脖瞪向严芾,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嗓音粗厚沙哑扭曲着愤怒,“我说出来,你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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