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一番恐怕是白霜染十几年来头一次同时应付这么多人。自小便同师父弹琴、斫琴,家中商铺的事务虽也有所了解,但白霜染基本不用插手费心。
若说月英是那能有济世度人本事的人世神仙,白霜染便无疑是那没有任何需要顾及的闲云野鹤,平日里便只寄情于山水之间,虽是通透,到底没有感受过出手助人的乐趣。
靠自家势力帮了这斫琴师傅,白霜染并没有什么好骄傲的,对于这铜臭之物有多少价值白霜染心中向来同明镜一般,只是能真正造福一方,不由得叫人将此番这事放在心里念了又念。
“姑娘小心些,前面便是那引水的沟。”忽有一农妇出言提醒,白霜染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因为走神掉进那水沟当中。
“多谢。”白霜染揖了一礼以示感谢,继而抬起眸子来往周遭望去儿,却发现正是一处茶园,放眼郁郁,一片苍翠色。
虽是已经过了采茶的时候,田间已然被清理干净,堆到一旁的杂草,足够说明这茶园主人的耐心,白霜染心下有了猜测,当即便开口问道:“敢问,这茶园可是那贡向京兆的茶园?”
农妇一愣,看了看面前的白霜染,知道来人约莫是没有什么恶意的:“我只是在这里做工的,本是这周围村中的寻常百姓……若是姑娘好奇,我可以带姑娘去见见这茶园的女主人。”
可谁人家要是能有这基本占了半座山去的大茶园,也属实不是件轻易的事儿,更何况这茶园的主人还是位女子?
虽说如今大郦女子的地位在不断提升,可这数百年来早就给那些借此寻个欺压对象,又或是生怕叫女子压到自己身上来的废物惯出来毛病,怎可能一时便有了改变?在
阿洛背后有着怎样的支持与背景,又在小小年纪战功赫赫,还不是依旧不能叫朝廷中那群旧居官位的个个尊重起来……
想到这儿,白霜染便更想见识见识这位能拥有如此之大茶园的女主人,会是怎样一位妙人儿,也不推脱,复又作揖道:“劳烦,小女子贸然而至,多有叨扰。”
便是那再好的山水,养育出的人儿也不可能个个儿都是这般顶好、顶纯朴的,这农妇显然也是少见如白霜染这般有礼的外来人,当即便在前方引路。
“姑娘小心些脚下,昨日方才下过雨,这山间泥泞湿滑,只怕容易叫姑娘伤到了。”青泥卷翠芳,澈潭映苍云,好景被这番仔细打扰,一下子变得有些拘谨起来。
“多谢。”
白霜染平素便想寻这样一方天地,带着师父和小师妹一道品茗、斫琴、饮香,如今看看,若是想要在这般美景中不消自己忧心的生活,少不得财力。
一路走向茶园更深处走着,那边的屋舍已然映入眼帘,白霜染心间却依旧在念着这些平日里被自己想的太过容易的事。
田地间的味道并不是白霜染想象中的清新,这茶树生长是需要肥料的,腐臭直接掩盖了一切清雅。
白霜染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看透的只是那些腌臜,反倒是寻常百姓的疾苦,自己看的却少了几分……
“姑娘,姑娘?”若不是白霜染周身没有半分萎靡,而更多些同一切人和物疏离冷淡,茶园中这农妇还要以为面前这姑娘也有什么同自己当年一般的遭遇,以至于一直魂不守舍。
等到白霜染回过神来看向自己,那农妇方才又道:“姑娘,到地方了,这茶园的主人便在里面。”
说话间白霜染又要对着这农妇作揖示谢,只叫后者实在承受不住,一侧身回了一礼。
农妇这一礼可谓是标准的紧,半点儿敷衍和慌张都没有,倒叫白霜染不禁好奇起这小村庄里竟然还有人能如此知礼。
“姑娘进来罢。”屋里传出一道温柔的女声,若是细听,便能听出那份和这茶园一般带着几分柔情之外的坚定。
这声音白霜染只觉得在哪里听过,若是没有感觉错,确是像京兆的口音……想来这茶园主人不是这江南人士。
不知道屋内人的身份,白霜染也不敢贸然开口呼唤。隔着一道罗幔,没有主人家的应允,白霜染更是不敢逾越,只站在原地,等屋中人发话。
“姑娘先同刘姐姐聊上片刻,我稍后便出去。”屋主人这话一出,虽说在京兆城待的日子不算多,但白霜染也能确定这屋主人是京兆来的人无疑。
弹琴的人对声音也很是敏感,白霜染不敢说听一遍就将声音记个清楚,也能保证自己再听见时能有个印象——这屋主人的声音白霜染定然是在小时候回京兆城的时候听到过,只觉得熟悉。
既然屋主人如此说了,白霜染便也不再客套。至于前者到底是谁,也不再白霜染考虑的范围之内。来到此间,只是为了探幽访情,并无意深究对方的身份背景如何。
“姑娘,这茶园的主人可当真是个我们这群人的恩人啊……”
白霜染知道屋主人口中的刘姐姐显然指的便是这位带自己来的农妇,只是没想到方才同后者交谈起来,便听见了这么一句。
却原来这农家妇人本就是附近村中的百姓,为那负心汉生儿育女,谁料想那负心汉非但半分不念旧情,更是在另寻新欢之后,将这妇人赶出家门来。
“姑娘恐怕不知,若不是有玉姐姐相助,只怕如今我已然流落街头,彻彻底底无家可归。”
家中的儿女不是没有为母亲争取一切可能,只是叫那负心汉绑起来打了一顿不说,更是被那续弦好一阵磋磨,如今做母亲的就指望着早些将孩儿们救出来才是……
这边白霜染尚在唏嘘,前番回京,自己也听闻那姚家的便是这般对待妻儿,还只觉得是大家的腌臜,如今想想,只要是有利益和美色驱使,管教这些生来便恶毒的东西现出原形。
“玉姐姐也叫我一定讨回属于我家的田产来,如今朝廷早不是当年那样折辱我等妇人姑娘的时候,若是能将父亲留给我的一切拿回来,才算是彻底了断。”
听着这位刘姓妇人的话,白霜染对这位茶园主人的身份愈发好奇起来,只等着一窥屋里这位茶园主人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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