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q虽入秋了,因在屋内点了炉火,微有些热。阿福的手心出了不少汗,她懒得拿帕子,就这么在坐垫上胡抓了两下。或许是图穷匕见,她原本就不是个过分讲究的性格,若非将来要和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打交道,这些礼仪也是一概不想学的,现在更是可有可无。屋子里静得怕人。“都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王妃朝着阿福和高邦媛两人招了招手,“过来,过我身边来。”
她拉起高邦媛的手,十分慈祥地说:“能被官员们不停挂在嘴边念叨,可知你是不俗的,虽然常言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若能明事理,帮衬着夫君一些,想来也并不全然是坏处。”
这话显然已经是敲打了。高邦媛仍然静默着。李王妃又道:“入了秋,总是容易生虚火,脾胃不振,你怎么样?”
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高邦媛也同样温和地回道:“劳娘娘挂心,民女今年还好。娘娘身体也一向大好吧?”
李王妃唔了一声:“也就那样,这驿站倒是很清静,只是早晚的风有些凉,你们睡时一定记得关窗。”
阿福眯着眼,见到远处翠云搬了凳子来,阿福不等人说便斜身坐下,恭谨却有些轻浮地问:“娘娘可喜欢姐姐……”李王妃不等她问完,便直截地说:“自然是喜欢的,你这孩子,最是天性未泯,我也很喜欢。”
即便看到阿福浪荡不羁的样子,李王妃仍然毫无保留地夸赞。阿福脸上有些不自然。不想撮合碧萝和于可远,轮到对阿福下手了。可是……于可远到底有患难之妻这个理由推拒,还有诸位大人帮衬,李王妃不好棒打鸳鸯,但阿福什么没有……她又该找什么样的借口?李王妃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李王妃淡然地说:“将来可远入仕,总是要搬到北京城的,我在王府也是无聊,你们俩可以作伴常来。”
高邦媛和阿福这才如蒙大赦,盈盈向后,跪下行礼:“谢娘娘。”
“嗯,这就好。”
李王妃端着茶喝了一口,又问阿福近来读了什么书,织坊创办有什么难处,最新一批的行袍赶制多少,以及未来的打算,把众官员晾在一旁。高邦媛垂下的视线,看到阿福扶在地上的手,手背的血管微微隆起,清晰可见。李王妃说了好久的话,才让高邦媛和阿福起来。刚才还说入秋天凉,让她们睡时多注意。地下的石砖更凉,二人衣裳单薄,跪了一会儿已经腿麻,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些才站稳。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敲打。这时,于可远偏偏不能讲话,只能心疼地望着妻妹,同时仔细琢磨着,李王妃到底在算计什么?真相中了阿福?倒也大可不必,阿福虽然被教得出落不少,但与大家闺秀相比还是很有差距的。日积月累培养出来的气质,很难速成,照猫画虎,往往会学成四不像。既然不是阿福自身的品格和气质,那就是阿福身后的东西……想要将于可远划入李王妃这一阵营,想来是有这层算计的。除此之外,织染坊恐怕才是最关键的目的。众所周知,明太祖朱元璋与她的爱妻大脚皇后,一度被传为美谈,老朱家的后世子孙娶妻娶贤,一般很少会娶达官显贵家的女儿,掌权者更是大忌。李王妃家世不显,虽然不是农间地头,但也绝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就算皇帝总有恩赏,但正因是皇帝的恩赏,李家并不敢肆意挥霍,过得相当疾苦。“如果李王妃是为自己的侄子外甥之类的,看中阿福,这倒也说得通了。”
于可远渐渐猜到了李王妃的心思。这绝非是好事。哪怕那人才高八斗,人品值得信赖,但生为李王妃的家人,便注定他在官场上走不远。哪怕经商,规模太大也会被忌惮。这样看,对李家来说,阿福竟是极难得的人了。李王妃轻轻拍了两下阿福的手背:“你虽然还未成年,行事作风却比很多大人强。那时你说你们家最近四喜临门,我觉得还不够,我做主,为你再添上一喜。”
图穷匕见了。阿福觉得李王妃那悦耳的声音像是越来越远,吐出来的字像是一下一下的针尖扎在他的皮肤上。“我有个侄子,是个小大人,却已分府过日子,没个女主人可不行。可巧得很,他年龄与你相仿,前些天刚才老家往稷山学院,四宗会讲时会见面的,脾气应该也相投,他性子和顺,自小爱读书,只是被我连累,不好入仕做官。但论品性为人,与你再相配不过。”
于可远定了定神,听到阿福说:“……公子才高八斗,又是娘娘的亲人,自然该寻一门好亲事。我出身布衣,身无半两,既不能如男儿那般驰骋沙场或立于朝堂之上,因着皇家眷顾,也不能像寻常女儿那般在家相夫教子,不是良配。阿福虽是女儿生,却愿一生报效朝堂,不愿婚嫁,娘娘虽然是一番好意,阿福却不能领受。”
李王妃脸色沉了下来:“有你哥哥,说你是金枝玉叶,何人敢反驳?我也是寻常百姓家出来的,谁又敢说我的身份低贱?难道说成了亲,就不能有自己的事业?就不能报效朝堂?原先也为我侄子说了两家,原是他们姑娘自己没福气,娇生惯养惯了,不能吃这份苦。你与他虽还未相识,脾气秉性却相投,门当户对,再合适也没有了!”
李王妃的语气愈发重,阿福也不敢多言了。于可远不得不站出来,拜向李王妃:“娘娘拳拳关爱之意,可远与阿福尽领。只是阿福至今还未及笄,谈婚论嫁为时尚早,不敢误了公子终身。”
李王妃将手里的茶碗缓缓放下。屋子里安静得让人心悸,阿福心里反而不怕了。袖管中的手被高邦媛握着。阿福不肯向李王妃低头,固然一部分原因是她不希望自己的婚姻被他人掌控,对李王妃的作为不能苟同。但更重要的,却是因为于可远。一旦和李王妃的家人扯上关系,织染坊必将被王府和李王妃的娘家缓缓蚕食。这是利益的拉扯。自从踏进北京城,她胸口就始终有一团闷气,直到现在,忽然就全散了出去。生死在这种时候,反而成了小事。也许,不止是这几天。从赵云安安排了宫里嬷嬷教她规矩开始,她就一直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尽管幸福,但自己的人生始终被推着往前走,半点由不得自己,有飘飘然的不踏实感。这一刻的反抗,或许更源于发泄。阿福觉得十分坦然。自小被哥哥殴打,家境十分辛苦。她一直觉得,活着真好,哪怕活得痛苦,活得压抑,活得不自由,也要活下去。这个想法跟随了她很久。但今天她忽然发现,若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追求所爱,就这么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高拱、张居正、石迁、陆经和赵云安还在这里,李王妃就算有再大的不满,这时也只能忍耐,毕竟她的私心人尽皆知。李王妃不冷不热地道:“也罢,待到了稷山书院,再议此事。”
顿了一会,李王妃又望向高邦媛:“至于你和可远的婚事,诸位大人都赞成,我也无话可说,王爷想来也是支持的,我会去信给王爷,请王府詹事做你们的主婚人。”
一场危机忽然落幕,众人纷纷舒了口气。于可远、阿福和高邦媛跪下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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