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正卿肃然直谏:“御林军外派本就是无奈之举,京师重地,怎么能一兵一卒都不留呢!”
皇帝一边咳嗽一边怒道:“难道依你所说,留下那几万人在这里无所事事,然后等着前线再来求救么!”他救火心切,只希望能让所有能用的军士都赴阵退敌,好尽快结束这场要命的大仗。
党熙之好言相劝:“京城虚空,确实不妥,儿臣恳请父皇再三思而定,人数上再作个折中也不无不可。”
皇帝喘着大气看着一众臣子呵斥:“你们都在怕什么?仗还能打到这里来吗,这火能烧到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吗?”
众人也知有人攻打京城的事情基本不可能发生,只是循常理而看,一座没有守军的皇城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党熙之还要再说,被皇帝一口截断:“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赶快拟旨叫人传令去!”说罢他看臣下们个个低头默然不语的样子,缓声说道:“你们不用这副丧气脸色,放心吧,京城安全得很呢。”语气之中,竟难得又带着一丝自信与得意之态,大臣们甚为不解,连党熙之都顿感意外而困惑。他们想来想去,只觉得皇上他老人家一定是糊涂得狠了。
御林军不日出发。整座城一如往常般,在初冬的寒意与战事的阴影下,变得静谧而萧索。
党熙之心下一直隐隐不安,却又找不出究竟何处不妥,只好一天一天如履薄冰,心中暗自希望只是自己杞人忧天,战事早一天告捷而别再出什么岔子。
偏在这时,刘王党襄之还跑来添乱。他得知云献舞早已搬出堆云阁落脚在南城的一家小院时,心里便打起了歪主意,想去趁机占占便宜,云献舞虽眼瞎了,但那也是个瞎美人不是。于是他某天便偷偷摸寻了去,大摇大摆走进院中,初时还装装斯文风雅的样子客套寒暄了几句,可装不了多长时间便眼中贼光大闪、嘴里不干不净起来了。
小雁护主心切,管他什么人模狗样,一顿伶牙俐齿的数落便要赶他出去,还拿出慕容博的名头来恐吓他。党襄之心里虽略有忌惮,但想好歹自己是个皇子,怎么说都君臣有别,于是搬出自己的身份来压她,也不觉着自己这堂堂郡王和一个使唤丫头对骂已经算是很丢份了。
小雁又不知道他这个什么王和慕容博哪个官大,况且她又胆大,干脆喊来院里的其他几个下人一起要将他打出去。这几个人处得久了心气禀性也就更像,再说管他什么刘王,反正自己上头有人撑着,浑不怕他,于是真的合力一通棍棒扫帚的就把党襄之赶出门了。
党襄之心里气忿不过,又不敢真大张旗鼓闹出什么事来,便脑子一抽,跑到他太子哥哥面前告状去了,大意是说慕容博作风不正,才和尚书千金完婚不久,一边又豢养外室,还是个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造成的影响极差,真是给朝廷丢脸。
党熙之没工夫也没兴趣理他,只随口说叫他顾好自己莫管他人闲事即可。党襄之碰了枚软钉子竟还不知回头,头脑一转想起前阵子不留神听到的一句“慕容雅私奔了”,便又神神秘秘地把这句抖了出来,还进言让党熙之不妨查查,看他慕容家到底有没有鬼。
党熙之正在喝茶,听他说出这么不伦不类有失体统的话来,一把重重将茶盏搁在案上。党襄之登时吓了一个激灵,他噤声偷偷抬眼看了太子一眼,党熙之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眼神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却让党襄之顿时有种从头凉到脚的彻寒感觉。他越发觉得不妙,深悔自己鲁莽,心想旁的不打紧,就是千不该万不该说他未婚妻的坏话……
党熙之吓唬够了他,又教训了几句,让他多下点工夫做点正经事务,别尽学那些市井粗陋习性。党襄之偷鸡不成蚀把米,唯唯诺诺地答应了赶紧溜走。
刘王这一手简直是让人闹心又反胃,党熙之连晚膳也没吃多少便出宫去找他二弟解闷。深宫沉闷幽寂,城中街头也是一派萧索之态,直待进了连王府而后看到那一室暖光和隐约传来的言笑之声,才让人心情渐好了些。
党羡之见到大哥立刻一阵叫唤,叹道:“哎呀好久没客上门,我这里好不冷清寂寞啊!”党熙之看他笑容满面神采奕奕的样子,笑道:“全天下都寂寞了也轮不到你。”
这时晚清跑过来叫道:“吃饭吃饭!”再次看到党熙之,便对他展颜一笑。党羡之拉上他大哥一起用餐,党熙之也不推辞客套,陪着他们一起去了。
饭桌前党羡之当先指着一盘,笑道:“这一道是程大厨方才做的,你是贵客,请先享用!”
党熙之瞧着那一盘颜色缤纷的素炒菜椒,单看色相倒也还行,便依言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慢慢嚼了嚼,细细品了品,两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党熙之轻笑道:“糊了。”
党羡之和晚清顿时也哈哈大笑。党羡之快语道:“你才吃了一口,我可吃了好多天了!而且你今天吃这个和我从前吃的那些相比,这根本就不能算糊……”
这其实怪不得晚清,她原本一向自诩是有些厨艺的,无奈这时代条件简陋,她那些微末伎俩,顿时就被打回原形了。晚清怒目相视,亮着牙齿作势要咬他,党羡之把脖子凑上去:“来来!”
党熙之瞧这情景,不禁摇头莞尔,但换一角度来说,又未尝不略有几分歆羡。
自天气由秋转冬之后,红蕉山庄的景色看起来便越来越让人伤心,树叶慢慢的全掉光了,草地也成了一片枯黄,大风一天一天刮得越来越冷,最后连湖水都冻成了一块大冰疙瘩。
杨蓝看着满目的苍凉风光,一不小心又被冻得瑟瑟发抖,房间里生起了火炉子,她恨不能天天从早到晚钻在被窝里不出来。可一想到卜大叔的叮嘱,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每天抽时间坐在床上练瑜伽。她觉得自己很是可怜,少有的一次这么勤奋坚持还居然是为了与潜在的病魔作斗争。唯一让她庆幸的就是,那能苦死人的药终于就快要吃完了,而她的身体很争气地没有出现疑似植物人的前兆。
两个月来,楚荆扬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情绪也越来越低沉,一方面,边境的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而另一方面,事情终于不可避免地朝着他设想过的方向发展起来。
对于这种局面,他本已做好了自己的打算,而杨蓝说过的那番话又很好地能为他自己的逃避行为提供开脱理由,但无论如何,心中还是无法放下。
杨蓝从他的表情也大概猜得出外面的情况恐怕不怎么妙,可红蕉山庄好像深居于幽谷内的一潭清湖,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杨蓝做不到居安思危,职业病也久不发作了,只觉得生活平淡稳定得很。
这天晚上,楚荆扬独坐于军营的房中。屋外有军士们说话和活动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楚荆扬对此早已无比的熟悉和习惯。突然,一阵脚步声出现在门外,俄而停在他门口,接着两声不急不缓力道沉稳的叩门声清晰响起,楚荆扬心头一动,终于来了。
门打开来,他的义父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正是他的副将孟广。
楚荆扬看着他义父,这个表面上永远平静甚至温和的男人,心底里却涌动着巨大的野心与欲望,他的矛盾与复杂几乎让人难以捉摸和理解。他叫了将近二十年的义父,却仍是如此。
“荆扬,你的状态不大好啊。”他义父看着他,微笑问道,就像是父子多日不见后的关切一问。
楚荆扬沉声道:“国难当头,实在让人畅快不起来。”
他义父笑了一笑,仿佛对他这种年轻人所怀的抱负与忧国之心表示赞许一般,而后说道:“为父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红蕉军要出山了。”
楚荆扬神色微微一凝,默然不语。
“怎么,有问题吗?”他义父不动声色地问,孟广也面带疑惑地看着他。
楚荆扬无言以对,忽跪了下来,朗声道:“荆扬无能,在此请辞。”
“什么?!”孟广当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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