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杭似乎有些头晕,闭了会眼睛才又睁开。他接过梁夏递来的手机看,然后费力的吐出四个字:“小若姐姐。”
梁夏回过去。此番宋般若可以消停了。梁夏倒了半杯温开水给苏杭,忍不住追问:“什么破暗号?什么意思啊?你比她小,所以叫她姐?”
苏杭露出一丝笑意:“是啊,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她说,将来生的孩子叫苏小若。她是小若姐姐。她不愿意当小若妈妈,说那样把她喊老了。”
梁夏说:“你最好和她打个电话。”
苏杭摇头。
确实也别打,这样的声音,别说宋般若那种军统特务了,就是菱角也知道有事。
除非不上心,但凡上了心,女人们没一个真傻。
苏杭低头看自己:“我原来的衣服呢?”
“王护士长拿回家洗了。你就是心好,知道护士妹妹们对你垂涎已久,所以春光尽显一回,你比我们基金会做慈善实在。”
苏杭面露窘态:“王护士长都四十多了。”
“你歧视妇女。廊桥遗梦就是中年妇女们的赞歌。”
“我衣服里装的有东西。”苏杭说,“不知道她洗掉没有。”
“钱洗不坏。存折的话洗了可以挂失。别的就无关紧要了吧。”
“不是的。是捐献登记表。”
梁夏的目光突然异常凌厉:“器官捐赠书吗?你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哈!”
苏杭解释着:“你想歪了。没事的时候都可以登记一下,死了以后那些东西对别人还有用,不是挺好的。自己又用不上。你也登记吧。做整体捐献的人从建国到现在都没有几例,学生们太难了。”
“你再啰嗦一句试试!”梁夏脸色很可怕,“你再多啰嗦一句,我就把你扒光了扔到护士值班室去!”
苏杭抱杯子闷头喝水。
喝不多会,没话找话:“你们基金会最近忙不忙?拉捐赠是不是挺费劲的?”
梁夏说:“还可以。金鑫公司刚给了五十万,我都发到东新村了,每户几千块吧,实在不多,只能慢慢想办法。”
“我和我妈说说,让她再给基金会多找点钱。不过,有钱人不肯往外掏也正常。有钱人都和你差不多,要是你,你也不会捐的。你恨不能大家捐给你呢。”
“我吃了多少苦才熬到这份上,凭什么白给别人。”
“吃苦的人多了,多的是又吃苦又熬不出来的。但不能因此说他们拿那么低的报酬就是正常的。就劳动价值来说,这种报酬的差异是歧视,说到底是剥削。凭借信息不对等,权益集中化进行的公然掠夺和剥削。”
“这是必然的。就像我们攻陷一座阵地,必须要有敢死队冲上去趟火力点。明知是死还是得上,这叫火力侦察。不想做敢死队,就当官吧。不过,当到墨索里尼那份上,还是得遗憾站错了阵营,时不我与,最后落得个暴尸示众的下场。这世界多公平啊,没一个人真能占到便宜。你说谁能比上帝智商高?他玩人类跟玩色子似的。”
“要是真打起仗来,你会投降吧?”
“干嘛不投降?投降有钱拿,有官做。要是哪天风向不对我再投降。投机是一种智慧,问题是不能永远投机,投机只是权宜之计和一种探索。可供选择的很多,如果我们能等待足够长的时间,正确的选择就会变得清晰。最重要的是态度,最真实的是过程。”
“我爸要在这你肯定没命了。”苏杭笑,又开始咳。
“你明天能回去见老婆吗?她这几天都是熬日子,太可怜了。”
苏杭在床头的一堆药瓶里找药,仍是咳不停:“尽量吧。”
梁夏张开五指盖住脸,从指缝间看着对面的石英钟。床头小夜灯的橙色晕环在石英钟的玻璃上点起荧荧的烛光,视界被切割成碎片,像是静止的万花筒,梁夏转动手指,可万花筒的图案不改变。
梁夏忽然想去买个万花筒了。那个玻璃里无穷变幻的世界。廉价的彩纸、塑料碎片,三块玻璃,硬纸筒,组合在一起真是美好。生活是粗陋的彩纸和碎片,岁月是锐利的玻璃,生死是跳不出的硬纸筒,转啊转,光怪陆离,不觉为之所惑,竟忘了那不过是碎片、玻璃和硬纸筒。
据说老周那个时代的人们都早起,五点多钟已很多行人。如今早晨五点的城市仍睡眼惺忪,连清洁工也鲜见。
梁夏昨晚只睡了三四个钟头。本来在沙发上歪着,后来撑不住就爬上床和苏杭挤,苏杭睡觉很老实,梁夏把他往墙那儿挪了点,这样自己也能摆个舒服的姿势。梁夏睡觉向来没谱,要不一睡十几个小时要么三两钟头完事。这回他觉得神清气爽的,于是决定找个好的早点铺,定下心吃点东西。临出门前摸苏杭的额头,退烧了。真好。
朝阳。是金黄的朝阳不是血红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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