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三兄弟内斗之事几乎无人不知,在对方身边派下密探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李元吉回长安更将李世民的阵脚打乱,试问若被李元吉在李渊面前告一状,李世民的安危岂不受到极大影响?尤可虑者,他的后妃子女全部都在长安,这些最重要的人质将使李世民缚手缚脚。更要命的是被元越泽打得灰头土脸的突厥人显然没有放弃对中原的野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颉利绝不会与李世民合作,因为李世民永远也不会甘心为傀儡,而扶植自大的李元吉却是最好的办法。消失太久的杨虚彦就是他们的中间人,而他才是颉利心中的真正傀儡。就算李建成的死与李世民并无关系,李元吉也不会相信。兔死狐悲,颉利这个时机选得恰到好处。李世民瞳孔骤缩,神色数变,显然想明白了一切,最后断然道:“涧水的伏兵船只准备得怎样了?”
虽然李世民现在手握军权,李渊若要制他的罪,惟有强召他回长安,再夺兵权,到他全无抗力时,把他处死。际此生死存亡的时刻,李渊绝不会做那样的傻事。若大战可定,李世民大权在握,则完全不怕有人敢谋害他。事实真会如此吗?李渊多年不问军事,变化之大,连李世民心底也产生了些许疑惑,但形势已不允许他犹豫。在大河以被城池接连失去的情况下,庞玉深知李世民此刻的窘迫处境,垂颓然道:“杨公卿闭门死守,兵力不断在渑池新安周边巡逻侦察,我们一直都以化整为零的分散方式混入河源,至少还得三、四日……唉!”
李世民起身喝道:“好,四日后我们就先取渑池,继而直迫新安和慈涧,庞兄尽快通知其他几线的将军们同时行动!”
庞玉领命而去。李世民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释放心中的枷锁,抛开背负了半生的沉重包袱一样。神色恢复平静,有如止水,目光炯炯望向窗外。※※※※※明月幽幽叹道:“自有史书以来,人类的历史从离不开斗争和仇杀,但人世间除了仇恨外,还有伟大的情操和爱心。希望公子此番作为可使得人间再无刀兵之劫吧!”
元越泽心忖大规模战争肯定可免,小规模冲突永远也不会消失。明月轻柔的声音再度响起,微惊道:“我是来请公子去看一物的,怎么闲聊起来了,请!”
元越泽起身笑道:“叫我小泽就好了,不知塞外平定后,阿姨有否想过令无双国的人重出这片绿洲,到正常的阳光下生活?”
明月一呆,空灵死寂的眼中闪过炽烈的神色,颔道:“此事我需与几位长老商谈才可决定。”
在明月的带领下,元越泽随她来到阁楼最顶层。上面是一所外方内圆的广阔厅堂,其中布置朴素,一角里有许多中原乐器,结合可将声乐环回遍传的圆形整体构造,可知此厅是专门供人欣赏音乐而设计。环目四顾,元越泽的目光最终落在西墙上挂着的那柄青色巨斧上,立即顿住身形。明月优雅转过身来,深注他的脸庞,轻声道:“小泽修为不凡,可知那巨斧的来历?”
元越泽回过神来,点头道:“这斧子的主人几年前与我有过一次交手,只是为何会在这里?”
明月像深海般无尽极的闪亮美目闪过困惑之色,道:“这斧子是我们战士月许前在五十里外的蒲昌海附近拾回来的,不知为何,每次我摸上它时,都会生出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秀芳到来后,我曾问过她,岂知她也没有半分头绪。噢!怎么了?”
元越泽已抢先一把窜至她背后,横臂护着她。明月顺势转身,挺茁柔软的胸…脯恰好触上他的后背,不禁怒从心起,不悦地道。元越泽却没时间理他,注目紧闭的门扇,朗声道:“既已到来,何必鬼鬼祟祟?”
明月探出半边身子,望了过去,才觉不知何时,靠墙的长椅上多了一个人,他斜倚上面,淡淡与元越泽精芒暴射的锐目光紧锁对视,一派闲适淡然的模样。明月心生恶寒,受二人间那种奇异气氛和迫力影响感染,说不出半句话来,下意识地靠上元越泽的后背。元越泽冷冷地道:“刘昱,你果真未死!”
来者正是约两年前消失了的大明圣尊刘昱。他变得更为可怕,连元越泽都难以把握到他的深浅,可知其修为已近“战神图录”的大成境界。眼看着明月轻颤地贴上元越泽,刘昱眼中凶光一闪即逝,接着脸上逸出笑意,道:“我怎可令元兄弟失望?”
明月心中惊讶,尚秀芳早将元越泽的所有事告诉给她,她当然也知道这这借许开山之身还魂的刘昱身份和来历。又见元越泽的肃穆神情,娇躯不由自主地贴得更紧。元越泽终于对上这一切罪恶的源头,却苦于无法确保可将其留下,且对方能避过午饭后就外出侦察的祝玉妍的精神探索,只这一点已足够说明一切。不过他总算察觉到刘昱刚刚生起了妒火,这说明对手尚为达到向雨田的水平,于是静下心来,反手箍上明月的纤腰,瞟了一眼墙上的巨斧,微笑道:“狂雷是否被你杀死的?”
明月心生懊恼,她已有许多年没与任何男性有过肌…肤接触,岂知元越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立即挣扎起来,哪料得到越挣扎二人间摩擦得越厉害,她身子也开始热酸软,当下心中一惊,再不敢乱动,那种蚀…骨销…魂的感觉才慢慢平息下来。元越泽看出刘昱似是对明月有野心,故意来破坏对方的心境,刘昱却再没有半分异样表现,转头瞧向一侧的古筝,对元越泽的问题不置可否,接着仿佛自言自语地叹道:“我已活过百多年的悠久岁月,生老病死,尝尽个中滋味,那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他的声音渐渐底了下去,至低不可闻。元越泽与明月默然无语。刘昱怅然继续道:“生命是构建在无知和局限上的一种负担,对生于死的无知、现实与梦想的局限。你明白吗?”
明月人生坎坷,阅历丰富,心中生出感触。元越泽却怪笑道:“阁下莫非也大彻大悟了?”
刘昱作出哑然失笑的神情,道:“你想说我两手粘满血腥是吗?那我请问,你双手沾的血腥比我少吗?”
元越泽为之语塞。入世以来,被他亲手杀掉的人没有一万也过九千,所以刘昱的杀孽绝没他那样重。不待元越泽开口,刘昱又对明月柔声道:“不知刘某人可有荣幸闻得国主仙曲?”
明月微微一呆,挣扎站起,盈盈步到古筝前坐下。神态庄重,眼观鼻,鼻观心,犹如一位玉菩萨。元越泽与刘昱静静地看着她。明月闭上双眼,十根纤指开始滑上古筝,流水行云般弹奏起来。筝音动天地。整个空间都开始了变化,无论是元越泽还是刘昱,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片纯净的情景:蓝天白云下,和风席席,绵延的绿野上,群鸟飞翔,世间万物与大自然共生共存,融为一体。节奏骤转,越来越快,筝音渐趋激昂,不详而紧张的气愤中,冷血凶残的猛虎猝然出现,宁静安详被彻底打破。筝音越来越尖,激烈刺耳充满暴虐杀戮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嗡!”
筝曲突然中断。明月垂端坐。刘昱哈哈大笑,起身道:“元兄弟似是不杀我势不罢休,不过以你目前的修为,怕是留不下我,半年后楼兰再见!”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已消失在门外。元越泽先是摸了一把狂雷的巨斧,随后来到明月身前,坐下叹道:“阿姨可是想以你的方式感化刘昱,委婉告诉他停止没有意义的争斗?”
明月抬起头来,平静点头。元越泽又道:“除了天性邪恶,冷血无情的人外,无人能不感动。”
明月疑惑道:“刚刚有力量困住我的双手,令我无法继续弹奏下去。”
顿了一顿,又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元越泽沉吟道:“由此更可见其心志之坚,在觉到快被你感化时,立即出手制止你继续弹下去。若我猜得没错,刘昱早对你生出野心,因为那斧子里留有他的精神印记,若你长时间与它‘交流’,最终只会沦为他的俘虏,他突然出现,该是怕我……嘿!”
明月露出恍然的神色,听到后面时,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又羞又恼,同时又对刘昱的可怕手段而心悸,胸…脯剧烈起伏半晌,才没好气地道:“那他为何不与你动手?反是说出先前那番充满生命哲理的话来?”
元越泽干笑道:“或许他想在你面前打击我,又或是起初欲示弱,哪知我不受他的话影响,所以他只好改变策略。他的城府极深,不锄掉我就无法顺利统一大地,而我则必须杀他,只要他和他的爪牙死去,颉利败局可定,天下太平之日仪不远矣。”
明月蹙起秀眉,半信半疑地道:“只半年的时间,你有把握杀死他?”
元越泽坚定地点头。明月呆了良久,才叹道:“我曾听人说,普通习武之人左修右修,体内的真气无非后天之气,受限于人的体能潜力;只有修成先天气者,才能突破规限,进军无上武道。故天下武者无数,可进窥先天之道者却极少。若刘昱成就到了那种地步,为何还贪恋世间幻象呢?”
明月的怀疑并无错。因为武者一旦闯进先天境界,人也会脱胎换骨,离人世。因为先天之气修练的过程,比之后天之气还要走更长的道路,过程曲折危险,一不小心,便堕入万劫不复的绝境。当走至先天真气的尽头时,只要再跨出一步,便会回归到天地万物由其而来那最原本的力量里,由太极归于无极。所以凡到达那最尽一点的人,都能感应到那点之外所存在的某一种神秘力量,故此对世间之事都不肩一顾。元越泽失笑道:“阿姨犯了具体问题没有具体分析的错误,刘昱可不是一般的武者,他心志之坚,恐怕不下于我,且在有向老的先例下,他当然也希望自己在掌握随时可破空而去的力量后,先来个君临大地,好好享受一番,待感到无趣时,随时都可离去。这不是更完美吗?”
明月目瞪口呆时,元越泽仿如来自缥缈九天玄界的声音又传入她耳内,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刘昱啊刘昱,半年后我若不锄掉你岂不愧对阁下的期望!”
※※※※※寒冬到来前,渑池战争终于全面爆。渑池并未经过长时间的修葺和加固,不如洛阳和新安等城池坚固,故守起来难度极大。全副武装的统帅沈落雁,大将军杨公卿、宣永、麻常,与一众大小将领卓立墙头,神情肃穆。城墙上的各种设施和守军亦进入状态。唐军军容鼎盛,旌旗似海,人数至少也有六万。中军以骑兵为主,重装备的盔甲军为副。前锋军由盾牌兵、箭手、刀斧手和工事兵组成,配备了檑木、云梯、楼车等攻城的必须工具。左右侧翼军每军万人,清一式都是骑兵。中军的后方尚有两支部队,既可防御后路,又可作增援的兵员。战争的致胜因素谓之“阵、势、变、权”四要,其中又以“阵列”居。二人对决,那一方技艺高明,便可取胜。两军对垒讲求的却是体合作的力量,倚赖的正是阵法。此所谓“出无穷之变,或伏或起,或正或奇,似整不整,似乱不乱。合亦成阵,散亦成阵,行亦成阵,敌固不知我之所以退,抑亦不知我之所以进”如此才能把力量全面挥出来。故在战场上,个人勇力除鼓舞士气外,作用甚小。强如元越泽或祝玉妍之辈亦无法在短时间内迅杀伤大批敌人,由此可见一斑。“有制之兵”和将领的指挥才是胜败的关键所在。只看对方军阵中所透露出钢铁般的斗志和信心,以及巧妙的战阵,当知李世民虽失主动,也不负身经百战的不败统帅威名。太阳缓缓升起,映得两方战士手中的兵器烁烁生辉,更添杀伐的气氛。城外战鼓敲起,过百辆专挡箭矢的铁牌竖车横列前移,每辆车后隐着十多名箭手,只要抵达适当距离,便可以从竖高达两丈的大铁板后往城头箭,掩护其它人的进攻。楼车也开始推进,像一座座高塔般往渑池移来。在楼车上的战士,由于高度与墙头相若,故不但可以把整个城头笼罩在箭矢的射程内,当拍贴城墙时,战士还可直接跨上墙头,攻入城内去。另外还有过百投石车在工事兵的推动下,追在挡箭铁牌车之后。又一阵密集的鼓点响起,唐军同时喊,战马狂嘶,声势骇人。洛阳军亦齐声吶喊回应,一时间风云变色,天惊地动。唐军的挡箭车终于进入洛阳军的射程。杨公卿开始下达命令,吶喊声中,分布在墙头上的进百台投石机弹起的巨石,与无数劲箭,雨点般往攻来的近万敌人投去,唐军弓箭手和投石机也开始回击。一时间车仰人翻,惨烈之极。攻防战直进行到下午,唐军以几百的微弱损失,终将未经拓展的渑池护城河填平。随着城外的号角声,推着云梯的工事兵和盾牌兵开始移动,后面跟着的是冲撞城墙城门的擂木战车。唐军的云梯已至城下十丈许处。双方战士人人眼睛血红,脑中似是只有一个简单的目的,就是不惜任何手段也要将敌人杀死。沈落雁左臂高振,娇呼道:“洛阳必胜!”
跟着右腕翻转,银枪魔术般弹到右手上,腾身而起,化做一道白色流星冲下墙去。洛阳军战士真正见过她本事的人极少,此刻见她毫情盖天,悍勇绝伦,丝毫不逊男儿,便齐声响应,一时天摇地动。杨公卿等将领迅分散在城头上,对沈落雁的“送死”行为不管不问,各自指挥着。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突然从墙头升起,随沈落雁一同冲下,正是以阴显鹤为的穷奇卫队。六十二人见人便杀,鲜血飞溅中,敌人的攻城队伍立刻轰乱起来。好在鼓点及时响起,唐军两翼的骑兵队伍从左右两方杀来增援,缠住沈落雁等人。攻城队伍终于冲至城下,展开第一波攻击。随着杨公卿的指挥,吊桥降下,以王玄恕的浑沌卫队为的千五精骑冲出,逢人便砍。唐军的攻击节奏再次被打乱,云梯等工具也被破坏,死伤无数。血红的残阳终于落了下去,唐军的第一波攻势终告失败。城上城下伏尸处处,殷红的鲜血不住添加在变得焦黑的血迹上,和被滚油烫熟的尸体气味、被破坏烧毁的擂木车、楼车、云梯等工具冒起的滚滚黑烟交映,恐怖异常。由城民组成的工事兵不断把矢石滚油等运往墙头,补充之前的消耗,墙头满是来回奔走的军民。沈落雁等人一直徘徊在城下,唐军退却时,他们的体力也耗得差不多,立即抽身入城。唐军却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残兵才退,战鼓再起,另一组近万人的军队又开始往城楼推进,务使他们应接不暇。新一轮城墙肉搏开始。城内城外火把猎猎高燃,将黯淡无光的夜空染得一片血红,触目惊心。喊杀声不绝如缕,只至后半夜时,李唐才鸣金收兵。战争持续了十日,双方死伤枕藉,渑池完整的城墙和城门伤疤处处,露出一个个塌陷的缺口。唐军的兵力不断增加,又对其他城门假作佯攻,以分散他们的兵力。但在沈落雁座下两只古代“特种部队”的支持下,渑池守得稳如泰山。当晚,李世民急召来李世绩、长孙无忌、庞玉、尉迟敬德等几位仍跟在他身边大将。这些天下来,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不过由于早习惯征战,所以这点伤实在算不了什么。李世民慰问一番,沉声道:“涧水方面可准备就绪?”
庞玉皱眉道:“我们探子每日都会来汇报,但今天却还没回来……”
众人闻言均生出不好的预感,不由自主地想起当日洛口仓外的情形。这支船队等同于李世民“凿穿战术”的执行者,一旦出了问题,胜率渺茫。李世民面色变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最后苦笑道:“我很少胡思乱想,今日竟突然想起很多以为早已淡忘的事,我从小不爱读书,只好骑射。娘常说我的性格过于倔强刚烈,或者就是这种性格,不喜逢迎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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