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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第1页)

睡觉,每时每刻都在思考!” 马厄的这一评价给波伏瓦留下深刻印象。

考试结果出来了。萨特、尼赞和波伏瓦都通过了考试,而马厄没有通过。马厄当天晚上离开了巴黎,临走时没有向波伏瓦告别,只是在给萨特的一个便条中问候了她。萨特将考试结果告诉波伏瓦,并对她说:“从今以后,由我来照护你!”此后他俩在一起准备半个月后的口试。而这半个月,按照波伏瓦后来在回忆录中的说法,除了睡觉,他们几乎没有分开过。从此,马厄在波伏瓦的生活中不再具有重要地位,而取代他的是萨特。

萨特在与波伏瓦的接触中发现,她正是自己要找的另一半。在此之前,他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女性,在很大程度上跟他一样的人。波伏瓦跟他一样,视写作如生命,十分勤奋和刻苦,甚至有一种拼命精神。波伏瓦既年轻又漂亮,这也是吸引萨特的原因,但不是主要的:漂亮姑娘他见得多了,大都虚有其表,有的显得愚不可及,而像波伏瓦这样美外慧中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在波伏瓦身上发现一种与他对等的智力水平,他们的谈话毫无困难;同卡米耶相比,波伏瓦显得深刻多了。

46年之后,也就是在萨特70岁时,他回忆并总结说,他一生中只遇到过一个人可以在与之交谈中发现和形成自己的思想,这人就是波伏瓦。这不仅是因为她的哲学知识达到与他同样的水平,还因为唯有她对他本人和对他想做的事情达到与他同样的认识水平。因此她是他最理想的对话者,是人们从未有过的对话者。他能够向她谈论和诉说一切,而她什么都能理解。萨特说,这是独一无二的恩赐。

萨特在波伏瓦身上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深刻,她还让他有一种充分的信任感和可依赖感。这种感觉此前只有母亲能够给他,母亲再婚后他失去了这种感觉。萨特一度在同尼赞的友谊中寻求这种失落的感觉,到后来发现彼此的感情投入不是对等的而逐渐失望。在卡米耶身上,他又燃起感情的烈火,把自己全部奉献出去,但对方逢场作戏的态度使他再次陷入失望之中。现在波伏瓦让他重新获得久久寻觅而不得的信赖感,对他是十分宝贵的。

越是接触得多,萨特在波伏瓦那里就越是发现他俩相同或相似之处。跟萨特一样,波伏瓦很小就立志当一个作家。受父亲的影响,她喜好读书,可以说是个书迷。15岁时,朋友问她:“你将来想成为什么?”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做一个著名作家。”至于女性特有的义务或负担──结婚然后生儿育女──波伏瓦从不把它看得有多重要。

波伏瓦5岁上学,比萨特早得多,而她的成绩总是最优等的。她从小就具有较大的独立精神,父母的权威对她的行动的制约是很有限的,跟萨特小时候一样,她感受到充分的自由。在学校里,波伏瓦受自己读的书的影响要大大超过教师对她的影响。17岁时她获得拉丁─文学业士和初等数学业士学位,然后在巴黎大学学习。这时萨特已进入巴黎高师攻读哲学专业。

两年后,波伏瓦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获得普通哲学证书。又一年,也就是在她20岁那一年,获得哲学学士学位。这一年的9月,为取得经济独立,她在圣玛丽学院教授哲学课。而这时萨特为了能够不在学校吃饭和能够去看他的“未婚妻”,也在干着家教的活。

波伏瓦没有屈从父亲要她再拿一个学士学位的希望,而是独自决定,立即开始准备中学教师资格会考,这样就可以提前一年结束大学生活而走向独立。对于一个巴黎大学的女大学生来说,这是一个重大挑战,因为能够取得中学教师资格的十有八、九是巴黎高师的学生。而在那一时期,能够迎战这一考试的女性更是屈指可数。这一决定使她能有机会同萨特见面。

波伏瓦和萨特的想法是一样的:在写作的同时当一个教师。跟萨特尤其相同的是,她也对哲学深感兴趣,而家中并无哲学传统。她获得的学士学位是哲学,而准备中学教师资格会考也是哲学专业,她将作为一个哲学教师而登上中学的课堂。这是一种职业,一种谋生的手段,它起着为文学创作开路的作用。当时许多女孩子都是把学业当作陪嫁似的玩意儿,而波伏瓦可是把它当作真正的事业来完成,这是很不容易的。

从家庭境况看,波伏瓦也是生活一个小资产阶级的环境之中。父亲这一方面虽然有着贵族头衔,但缺乏经济条件,无法跻身上流社会。而在母亲这一方,由于外祖父的破产,经济地位也是低下的。实际上,童年时波伏瓦家中生活是不宽裕的,但她也没有体验过下层社会那种在饥饿和死亡线上挣扎的贫困。而萨特一生几乎从未体验过贫困,但他也从未体验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总之,他们都不是生活在所谓的上层社会,也不是生活在社会的底层。这种生活环境使得他俩具有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没有什么等级制的偏见,同时由于不须过早地担起生活重负,他们可以在精神世界里自由翱翔。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大学岁月(1924…1931):自己的另一半(2)

正像萨特在十三、四岁就突然一闪念〃上帝并不存在”一样,波伏瓦在相同的年龄也失去了对上帝的信仰,认为上帝是不存在的,而且也是突然发生的。由于有着同萨特一样的彻底性,从此上帝再也没有在她心目中复活过。50多年后,他俩有一个长篇谈话,是作为萨特的口头自传而进行的。萨特回顾了他们很早就是无神论者这一事实,总结说:“主要是同那些不信上帝的人非常亲密地一起生活这个事实,消除了上帝这个人们之间的无限中介。比如说,你和我,我们一起生活根本没有注意什么上帝问题。我记得我们很少谈到这个问题。而我们仍在一起生活,我们仍能感受到在自己世界中生活的意义,仍能体会和理解这个世界。”萨特以这段话作为这个长达两个月的长篇谈话的结束。

他俩都不是那种喜欢广交朋友的人,但从童年起,他们都有一个特别亲密的同性朋友。萨特有尼赞,从11岁起他们就成了朋友;萨特从拉罗舍尔回来后,他们的友谊进一步发展。到大学,他们共处一室,人们把他们看成两位一体。直到尼赞离校出走,回来后又结了婚,萨特同他的友谊才淡了下来。这时他就要遇到波伏瓦了。而波伏瓦同一个她称作“扎扎”的女同学成了亲密的朋友,这是在她10岁时。这种亲密的友谊一直持续到扎扎生病去世,那时波伏瓦已在准备中学教师资格会考。扎扎是因为她的婚事遭到家人反对抑郁发狂而死。

在爱情的经历上他俩也有相似的地方。大约就在萨特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爱情、迷恋上卡米耶的时候,17岁的波伏瓦对表兄雅克也产生了强烈的感情。在萨特对卡米耶的感情由于对方的不当回事,由狂热转为冷淡的同时,波伏瓦对雅克的感情,也由于对方的朝三暮四,由对心中白马王子的崇拜转变为对精明算计的资产者的失望和鄙视。

由于有这些相似的人生经历和体验,他们相处不长即觉得彼此已经十分熟悉和了解,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如果要用一句中国的诗词来形容他俩此时的感受,那么最恰当的就是下面这一句:“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考试结束后,萨特和波伏瓦都完全被对方吸引住了,觉得只要不在一起就纯粹是浪费时间。而这时假期开始了,波伏瓦得回到父母那里去,在利穆赞。萨特不能忍受同波伏瓦的分离,就赶到利穆赞来看她。他住在一家旅馆里。为了避免别人的注意和议论,他们到远离市区的郊外见面。在那里,他们坐在草地上促膝谈心。

刚开始波伏瓦担心没有那么多话要谈,就带上了书。结果发现情况正好相反,不是最后没有什么可谈的了,而是时间根本就不够用,他们的话题永远也谈不完,每次在一起,他们总是感到时间过得太快了。这是因为两人心心相印,也由于萨特在同女性茭谈时的特点。他在同女性谈话时永远不会感到厌倦,总是有各种话题可谈,他是一个谈情话的高手,更何况是波伏瓦这样一个对话者。而在波伏瓦这一边,她从萨特的谈话中得到的智慧启迪是永远不会枯竭的。

在萨特来利穆赞的第四天,当他和波伏瓦坐在草地上交谈时,她的父母跟踪波伏瓦到了现场。波伏瓦的父亲头戴一顶发黄的草帽,表情严肃而复杂。萨特站了起来,做好格斗的准备。不过波伏瓦先生似乎并不想动手,他只是很有礼貌地请萨特离开这个地方。他说,人们在议论纷纷,这显然会影响他家里的声誉。既然对方的口气还不算太严厉,萨特也就还之以礼:他情绪不太激动,但语气十分坚定地回答,他有权呆在任何愿意呆的地方;他不打算离开这个地方。这以后萨特和波伏瓦的会面更加隐蔽了,地点转移到更远的栗树林。而她的父亲也没有再出面干涉。这样萨特又呆了一个星期。他回到巴黎后,几乎每天都跟波伏瓦通信。

10月,波伏瓦回到巴黎,他们每天见面,大都在卢森堡公园。这里曾是萨特和波伏瓦儿时经常来玩的地方,他们住在同一个区,但那时他俩还无缘认识。现在他们每次都谈到深夜才分手。经常在一起,他们彼此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他们都没有深厚的家庭观念的束缚:萨特从小就没有父亲,早已独立生活;波伏瓦也离开父母独自居住,并且自谋生路。这给了他们一种根本的自由。

他们在一起是无忧无虑的,这时他俩的经济条件都不是很好,萨特仅靠从祖母那里继承的一点财产度日,但他们不在乎生活的清苦。他们相互取笑和逗乐,对除了写作以外的任何事情都不过于认真。萨特更加精力充沛,常常创作一些滑稽小诗自编自唱。他们常常相互批评和指责,而这不但没有影响彼此的关系,反而使他们更加亲密。

波伏瓦的绰号是海狸,萨特总是这样叫她。这个绰号还是马厄给她起的:波伏瓦这个姓同Beaver这个英文词相似,词意为海狸,而海狸喜欢成群出游,它们具有建设性的性格,马厄认为这很符合波伏瓦的特点,就这样叫她。后来萨特也就一直这样称呼她。他献给波伏瓦的作品,在题词上写的也是“给海狸”。而萨特在睡意朦胧或心情不愉快时,常会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就像他们在万森动物园看到的那只小海象。于是波伏瓦总是把这个时候的萨特称为海象。

这时在波伏瓦那里,人生问题已经从根本上解决,她已经取得完全的独立,这正是她一直追求的。而萨特的问题比较复杂一些。他讨厌成年男性,也讨厌自己步入成年期,而且他马上要去服兵役,之后还得去当教师,这些都同他自由自在的本性不合。不过有了波伏瓦这个充分理解自己的伴侣,尽管有这些烦心的事情,萨特的心情还是十分愉快的。

尽管他俩相爱很深,却都没有考虑结婚的事情。他们有一个生活的基本原则,就是不应该让社会来干涉他们的私生活和个人自由;而结婚就体现了这种干涉。从实际方面看,只有一种情况才会让他们考虑结婚的事:想要孩子。而萨特和波伏瓦都没有这一愿望。他们都没有深厚的家庭观念。萨特从小就没有父亲,他自己也不想当父亲。而波伏瓦同父母的关系一直都是很淡漠的。波伏瓦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为了不当家庭妇女,为了自食其力,为了在文学事业上奋斗有成,她更不能要孩子。

萨特不结婚,还有一个原因:他有一种多伴侣化倾向。萨特在同波伏瓦结识之初,就直言不讳地说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们之间的爱情是一种真正的爱,但这不妨碍我们有时体验一下其它的偶然爱情。”他认为男女两性在这上面有着同样的自由。波伏瓦此时并不打算另有什么“偶然爱情“,但她认同了萨特的态度。在她看来,这种态度要比马厄所坚持的男女性道德二元论合理得多。

一天下午,他们看完电影后漫步走了很长时间,一直走到赛马场,在卢浮宫一侧的一条石凳上坐了下来。萨特对波伏瓦说:“我们订个为期两年的协议吧!”他的意思是,在他服兵役的这两年,波伏瓦在巴黎找个工作,他们在一起亲密生活。在这期间,他们将全心全意地、毫不保留地把自己奉献给对方。在这之后,如果萨特的申请得到批准,他将到日本去讲学两年。他建议波伏瓦也在国外找个工作。这样,他们会分居两三年,然后他们再在世界的某个地方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他们之间会永不陌生,没有任何力量割断他俩的联系,同时他们又各自独立,不会徒劳地企求对方的帮助。他特别强调说,这种断续的同居生活并不是一种义务和习惯。

波伏瓦完全同意他的建议。按这个建议,他们分离的时间还早。更重要的是,凭自己的直觉,波伏瓦坚信萨特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男子;即使有那么一天,他约她22个月后的一天下午5时在某地会面,他就一定会不差分秒地等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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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又达成另一个协议:他们之间不仅不应该相互欺骗,而且不应该相互隐瞒;彼此的偶然爱情都应该让对方知道,应该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坦露给对方。这一协议既是对忠实的承诺,又给了各自充分的自由。以后共同生活的50年,他俩就是按照这个协议做的。

在萨特服兵役的一年半时间里,波伏瓦经常来军营看他。在圣西尔军校那段时间,萨特完全不能外出,波伏瓦每星期都要去看他三、四次。通常是在黄昏时分,萨特在车站等着她来,然后一起吃晚饭。分别时波伏瓦往回送萨特到半路,然后再转身去赶9点半最后一班火车。

萨特转到图尔附近的气象站后,每月有一个星期的自由时间,可以呆在巴黎同波伏瓦在一起。这时萨特和波伏瓦相互把自己的亲朋好友介绍给对方。波伏瓦把妹妹波佩蒂、斯特芬和杰拉西等人介绍给萨特,萨特把吉尔和莫雷尔夫人介绍给波伏瓦。不久,萨特、吉尔、波伏瓦和莫雷尔夫人就经常在一起吃晚饭,有时他们坐莫雷尔夫人的车在外面兜风。8月份,波伏瓦在萨特军营附近租了一个月的包房,这样每天都能同萨特见面。遇到萨特休息日,他们就出去游玩,常常弄得手中一文不名。

1931年3月,在结束军营生活之前,萨特收到一封信。信中说,他申请去日本讲学的讲师位置已给了别人,一个语言学专家。这使渴望冒险而不愿过平庸教师生活的萨特大失所望。他还得到通知,他被委派为勒阿弗尔中学的哲学教师;原来的教师得了精神分裂症,由他去接替。这让他留在巴黎的打算也落了空。虽然勒阿弗尔离巴黎不算太远,但毕竟到了外省。

而波伏瓦这一方面,情况更坏──她被分到马赛,远离巴黎,这让她十分惊恐,有一种被流放的感觉。为了解脱波伏瓦的困境,萨特提出一个建议:他俩结婚。这样他们就可以要求分派在同一个城市,波伏瓦可以免遭流放之苦。对这一提议,波伏瓦没有多加考虑就拒绝了。她觉得,萨特因为不能去日本,心情已经够坏的了;现在被派往外省教书,对于本来就不希望有个职业的他来说,就更加难受;如果再违心地结婚,对他来说无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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