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乔怔怔地听着,始终未曾开口。
她自问这些年已经算“见多识广”,饶是如此,依旧被怀玉所述之事骇到。
缓过来后,她下意识偏过头去,看向床榻上的裴承思。
昨夜的箭伤虽未夺去裴承思的性命,却叫他本就不算好的身体雪上加霜。他刚醒来时面色苍白憔悴,气息微弱,但精神倒还好,尤其是在见着她安然无恙时,长舒了一口气。
而如今,他看起来失魂落魄,甚至可以说是了无生机。
撑着他走下去的信念轰然倒塌,高高在上的帝王转瞬之间从云端跌入了泥沼之中。
越挣扎,陷得越深,也叫他越发喘不过气来。
这几年,就像是上苍同他开的玩笑,如浮云、如泡影。沉溺其中时毫无所觉,如今回看,方才知道有多可笑。
云乔摩挲着衣袖上的纹样。
她看出了裴承思的挣扎与痛苦,也很清楚这些从何而来,但依旧沉默着,缓缓收回了目光。
她曾怨过裴承思,也恨过裴承思,尤其在他拿芊芊和元锳来威胁自己时,是真恨不得他死了才好。
而眼下,那些怨恨都烟消云散了。
被怀玉揭开的真相,于裴承思而言如附骨之疽,比昨夜鲜血淋漓的箭伤更为致命。
皮肉上的伤痛总有愈合的一天,可此事却注定会折磨他一辈子,成为余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而她与裴承思之间,就到此为止了。
一室寂静之中,云乔起身想要离开,却被人扯住了衣袖。回过头,对上了裴承思漆黑的眼眸,黯淡的目光中隐隐带着些的祈求。
“阿乔……”裴承思声音微弱,喑哑地唤了她一声后,僵硬地停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尚且不知如何面对自己,遑论面对云乔?
“我此番提及旧事,是想要同圣上做个交易。”怀玉无声地叹了口气,打破两人之间的僵持,“圣上此生不再纠缠,放她天高海阔地远去,我今后便守口如瓶,直到将这旧事与证据带入棺材里。”
“今日之后,您依旧是手掌天下权的帝王。”
这桩旧事一旦捅出去,不知会牵连多少人、生出多少事端,诚然能除掉裴承思,可那些虎视眈眈的宗室未必及得上他。
怀玉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才会一直藏在心里。
若非裴承思寻到云乔,再无转圜的余地,他也不会以此为牵制。
明知此事干系性命,裴承思却不管不顾,依旧攥着云乔的衣袖,像是想要求她说些什么,又像是在被泥沼吞没之前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云乔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晃了晃神。
她心中清楚,若易地而处,这世上大多数男人都会像裴承思这般,兴许还不如他。只是既落在了裴承思身上,就成了他二人之间的考验,推脱不了。
若裴承思当年未曾入京,又或是陈景未曾找上门,两人应当还像当年那般过着平淡却静好的日子,到如今兴许已经有了孩子,热热闹闹的;若裴承思入主东宫后,未曾对她步步紧逼,兴许她如今还在宫中,无可无不可地过着……
但偏偏在那么多可能之中,走到了今日地步,像是劫难。
诚然是造化弄人,却不能尽数推到这上面,她也无法因世人大都如此,而对旧事一笑置之。
云乔将衣袖从裴承思紧攥着的手中抽走,出门后,听到了房中撕心裂肺的咳嗽,终归还是没回头。
豆大的雨水打在船板上,又如跳珠般飞溅开。
云乔看在眼中,忽而想起当年自己随着元锳入京那日的情形,只觉着恍如隔世。
天际乌云翻墨,才临近傍晚,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怀玉端了盏烛火过来,低声道:“仔细着凉。”
云乔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听到了,并没问他二人又聊了些什么。
怀玉在她身旁坐下:“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
“不急,尽可以慢慢想。”怀玉又不知从哪里变了盘糕点出来,放到云乔手边。
云乔偏过头,看着他与裴承思相仿的轮廓,欲言又止。
从前,她只当这相仿是凑巧。毕竟裴承思是天潢贵胄,怀玉是因罪入宫的寻常人,八竿子打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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