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什么?”写字的老者哈了哈手说,“尽管说来。”
“嗯——”温李氏想了想,说道,“上联是:吃了肉,不怕瘦;吃了糖和鱼,年年有富裕。”
“好好好,”老者边写边说,“下联呢?”
“吃了葱,就得生;吃了鸡和鸭,养个胖男娃。”温李氏说完兀自笑起来。
“对仗不工整,却也还上口。”老者边说边龙飞凤舞地一挥而就。又将上下联两条红纸一并递过去。
温秉项硬赔着笑脸,扔下几个铜元,接过了春联,待回头,温李氏已不见了。
她一头扎入了旁边临街现搭的画棚,买了一堆苏州桃花坞年画,有中条、屏条、页笺,挂签、三裁、四裁、横批、竖批,内容既非五谷丰登,亦非花鸟鱼虫,而清一色的是胖乎乎的男婴。
待这两口子回至家中,门口、四壁、窗顶、桌围、灶上、缸上,满哪都粘贴着画着胖小子的年画,温秉项的书房里没张贴年画,却摆了个惠山产的大阿福,一个泥塑的白胖男孩,眉心上点了个红痣,笑眯眯的。
腊月二十八过去,次日温李氏又翻出了新花样。在苏杭地区,图“柏”、“柿”、“大橘”与“百事大吉”谐音,农历正月初一将柏枝插于柿饼上,承以黄灿灿的大个橘子,以图吉祥。她却没等过年三十就把这事操办了。无锡和江南其他地区一样,春节前后盛吃春卷,即将带浆的湿面在文火小平锅上旋烙,制成薄如蝉翼的春卷皮,然后包上白菜、肉丝、虾仁、芥菜、豆沙等,外素内荤,用油炸得透明香脆。这日,温李氏让老厨娘做了一小簸箕春卷,晚饭时亲自夹了几个给温秉项。他咬了一口觉得不对味,一品一看,却是豌豆、栗子馅。温李氏格格一乐,对他说:“人家北方成婚时讲究吃枣和栗子,图个‘早立子’。咱们结婚十来年了。‘早立子’是不行了。行啦,我也来个谐音,豌豆和栗子一起吃,图个‘晚立子’。”看着她那当真的样子,温秉项真真暗生了几分凄惶。
江南规矩除夕晚上得在岳丈家过,既图个团聚也尽个孝心。三十晚上他们赶到了李儒鑫家,却见李老先生子孙满堂,温李氏的几个兄弟全带了子女去,唯独她和温秉项没有传人。年饭后祭祖时,眼见二十几岁、十几岁、几岁的李家第三代跟着向祖宗木主磕头,温秉项不由扫了身边的妻子一眼,只见她眼圈略略发红。
除夕午夜时,四下响起爆竹声,李家大院中更是火树银花。李家中厅地面上撒满了芝麻,任由十来个孙子孙女们踩来踩去,图个“芝麻开花节节高”之兆。大人们则陪着李老先生吃年夜饭。年夜饭的主食是蜂蜜和面粉蒸制的蜂糖糕。此俗唐代已兴,其时称“蜜糕”,后由于五代杨行蜜在扬州建立吴王国,为避讳,改称蜂糖糕。李儒鑫边吃边给同桌的人兴致勃勃地讲述此典。温李氏的几个兄弟对此典已听过十数遍,却仍装出初次听到的样子,哄得老头越讲越高兴,唯独她爱听不听的样子,在一侧喝绍兴酒。
自从绍兴老酒获南洋劝业金奖和前二年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获金质奖章后,李家便专有这种酒,家中花雕、香雪、摊饭、善酿、状元红一应俱全。这次一并拿了出来。温李氏本不善饮酒,更不知品绍兴酒的甘甜醇厚,只是看到大姑子,小姑子都养下了孩子,而自己仍无蛋可下,心里挺乱,加之妯娌间在一起所说的俱是养育孩子事,于是在一侧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温秉项劝了劝她,见她一甩脸子,便不敢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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