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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第1页)

却天然是个冬妮亚,现在我愿意供认,她扮出来的时候,往那里一站,我对她的嫉妒防范就油然而生。一次彩排,她有一小段戏居然没依照我的演法,别出心裁地搞了些小名堂,我当场就啧啧埋怨,可是导演,特别是苏联专家却认可了她的演法,连那演保尔的家伙事后居然也跟我说,跟她配戏时感觉非常舒畅。一位院领导有天跟我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沐霞的冬妮亚,是不是也在公演时露一下,十场里我八场,让她两场,或者九比一,说不定观众也会认可她的那个冬妮亚,我们剧院也算创出了一个角色两种处理的独特风格?我坚决不同意,说观众是冲着我的冬妮亚买的票,只有我忽然病了不能出场,才轮得到B 角,否则观众会觉得受了剧院的骗!那时候我也是剧院党总支的成员,我的革命资历,比那来跟我商量的领导还高,院里就拿我没办法。有回我发着高烧,也撑着上台演那个冬妮亚,其实冬妮亚的戏在全戏闭幕前老早就结束了,我也不卸装,等着全剧结束后的谢幕,那天谢幕的掌声照例非常热烈,我和演保尔、朱赫来、丽达的演员返场达到五次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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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衣草命案(2)

我知道你又嫌我说自己说多了。你想知道的是沐霞的事儿。我承认在冬妮亚这个角色上,我确实是太毒了,我就愣把沐霞压抑到那样的程度,她那个冬妮亚B 只在内部演出中上过三场,公演中呢,出场次数为0 !我马上要更多地说她。沐霞那时候心里怎么想我?也许是她毕竟太小,也许是她很会掩饰内心,在冬妮亚的问题上,她没在我面前流露出过丝毫的不满和抱怨。接着我们一起排那出革命题材的戏。我那母亲一角有另一女演员担任B,但沐霞那女儿一角就她一个人担当,还没到正式彩排,仅仅是排演场上一次试装和片段,我和她的对手戏就博得了现场的一致赞扬,那时候我对她没了嫉妒防范,只有鼓励和祝福。第一次连排后,院里人们都说,这戏肯定打响,而且,一颗耀眼的话剧新星,当然说的是沐霞,即将冉冉升起。消息灵通的记者跑到院里来要求采访,我在院里被一位名记者堵住,我就说了几句,特别跟她提到沐霞塑造出了一个光彩照人的农村姑娘形象,她被敌人杀害的那场戏肯定催人泪下。谁想事情忽然起了变化,那位剧作家出问题了,不是一般的问题。是反革命性质。这下那出戏停排,如果仅仅是停排也倒罢了,整个剧组并不马上解散,由上一级单位来人,院领导全体参加,开展学习、批判,学习材料就是报纸上公布的材料和文章,批判的重点当然就是那个该死的剧本。我算好,参加了一个月批判就接新任务排一出俄罗斯古典名剧去了,是苏联专家点的名,那个角色内涵很丰富,我感到庆幸,可以在那个角色里忘怀反动剧本里的那个母亲。苏联专家也点了沐霞的名,要她到这个俄罗斯古典名剧里演一个配角,但是院领导认为她在排演那个反革命写的剧本过程里中毒太深,必须彻底消毒后才能任用。沐霞那时候就很认真地消毒,先批判那个剧作家,再批判那个剧本,再批判剧本里那个丫头,然后,这是最重要的,就是批判自己,为什么没有政治警觉?她联系到自己的出身,剖析了自己之所以会上当受骗的阶级根源,在全院的大会上流泪发言,给大家印象很深,大家都原谅了她。

后来剧院又给她派了一部戏的角色,她拒绝了,她说她不适合当演员。这令人吃惊,是不是?不过你不必皱眉头。其实紧接着在她的生活里所演出的,绝非悲剧,而是喜剧。

洗手池边的悄悄话我是沐霞表姐,比她大好几岁。沐霞后来不跟父母来往,但跟我一直保持联系,因为她觉得我算得是革命的。其实我在政治上一直比较糊涂。只是我上大学读一年级的时候,就爱上了一位高年级的同学。我可能是早熟,也可能是因为读过一些西方古典名著,受个性解放恋爱自由那一类思想的影响,在参加读书会的几次活动后,就爱上了他,而且竟然很出格地,主动追求他,那时候他对我忽冷忽热,真要把我的心给揉碎了,后来他成了我丈夫,我质问他为什么要那样折磨我?他告诉我组织上有纪律,像他当时那个状况,是一定要全身心投入战斗,不能随便恋爱的。你猜对了,他当时是地下党的成员,1949年10 月以后他身份公开了,定的级别不低,那时候他才刚三十岁,可是人们一般都不会觉得他年轻,那个时代开国元勋们年龄一般也没多么老。

我嫁给了我爱上的人,感到很幸福。沐霞随后嫁给了爱上她的人,也感到很幸福。

那娶她的,是我丈夫的战友。本是一个大学的同学,忽然有一天退学了,退学以后做生意。这人,也就是沐霞的丈夫,叫楚期聚,家里是大商户,跟沐霞家是世交。沐霞家既搞实业,也搞商贸,比楚家更富有。楚期聚……这就是他父母给他取的那个名字……经商的时候,跟沐霞父母过往甚密,伯爹伯妈的叫得好亲热,是她家的常客,后来楚期聚父母双亡,他到沐霞家,就更仿佛是其中一个成员了。当然,你猜出来了,这楚期聚跟我那口子一样,当时是地下党,做生意,是给党筹集必要的物资。

楚期聚比我丈夫略小,比沐霞却大十岁。1956年他忽然找到沐霞,没接触几次,就提出来跟她结婚。那一年楚期聚大概已经三十岁,那个岁数在那个时候还没解决生活问题……那个时代把革命男子娶媳妇叫做解决生活问题……的领导干部里,算是很大的了,组织上关切,作为老战友,我丈夫对他的生活问题也非常地关注,有一天就跟我说,你要劝说沐霞接受期聚的求婚。我说他比沐霞大那么多,怎么想怎么不合适!他就说你别去抽象地空想,你看看他们,站到一起难道不是很般配吗?确实也是,那时候三十岁的楚期聚英姿勃发,跟沐霞站到一处绝不辱没她。我就又跟我那口子说,现在看上去般配,以后呢?我那口子就说,革命者的结合不是相貌的结合,关键是要一生携手走革命的路啊!而且,期聚看上沐霞,是好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沐霞还是个小姑娘,期聚在她家看到她,就在心里默默地说,好可爱啊!等你长大了,我一定娶你!我听了就说,怎么你这战友那时候就那么色!不像话啊!我那口子就严肃地对我说:革命者一样心有爱甚至也心有性啊,只是在那个环境里,必须压抑自己这方面的向往,期聚那时候就跟他吐露了这个心思,他非常理解,正是为了避免跟同龄的女性产生爱情,才故意往一个小姑娘身上移情,把自己可能勃发的情爱储藏起来,以待革命成功后的时日啊!我听了,就去找沐霞,而且意识到,我的劝婚已经不是私人活动,而是一桩革命工作。没想到工作很容易做,沐霞挺爽快地同意了楚期聚的求婚。那时候我那口子和楚期聚职务都不低,在别人看来,我和沐霞都成了革干夫人。沐霞结婚前就转到了剧院的文学部,文学部的设置是学苏联,任务是抓剧本,同时对抓来的剧本没完没了地讨论、修改、回炉、加工……剧院的人开头说沐霞经过那回的批判增强了政治警觉,后来又说她爱人是政治上最可靠的,守着这么个爱人,受到的熏陶足能防止任何一个坏剧本来钻空子,也足以把任何一个基础好的剧本修理好。

薰衣草命案(3)

沐霞婚后很快怀孕,1957年春节时我们去她家拜年,她肚子已经不小,预产期在那年国庆左右。哎,我们真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日子!因为嫁了楚期聚,楚期聚告诉她她父母实际上曾很自觉地帮助了共产党,是进步的资本家,不该对他们拒之门外,还主动带上她去岳父母家团聚,她跟父母的关系总算也理顺了。只是她哥哥对妹夫妹妹的做法不满意,说〃天下乌鸦一般黑〃,资本家都是惟利是图,当年他们父母所谓的帮助共产党,还不是因为楚期聚能让他们获利,并且从不拖延货款,而接受公私合营,也是大势所趋,他不主张妹妹跟父母过多来往,并且常常叮嘱妹妹还是要对资本家父母的资产阶级本性提高警惕。那时侯楚期聚也觉得大舅子基本上是对的,沐霞更心悦诚服,因此他们跟沐霞父母的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那对资本家也知趣,绝不来主动纠缠,对外更绝口不提有那么革命的儿子和女婿。

我那口子和楚期聚是名副其实的亲密战友。1957年的时候我那口子是一家重要刊物的负责人,楚期聚是外贸系统的一个领导,不仅逢年过节两家必定欢聚,就是周末,只要没出差没会议,也往往是互相招待,多半在家,偶尔也去餐馆。我对那一天记得特别清楚。暮春时节,楚家住的那个小三合院里一地的花瓣有待清扫。那时我那口子还在回北京的火车上,我却已经去了楚家。坐在客厅里,也是刚出差回来没多久的楚期聚朗声高谈阔论,主要是兴奋地诉说在外地耳闻目睹的鸣放情况,认为群众真的是发动起来,虽然有的意见很尖锐,却是良药苦口利于心,从此将打开一个全国振奋的局面,对全球社会主义事业也是一个创举。我就按我那口子临回来前的长途电话里的嘱咐,把第二天就要付印的杂志上的那篇他化名写的一篇长文的清样,拿给楚期聚让他先睹为快。楚期聚接过去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边看边拍沙发背,连赞痛快。沐霞端茶过来,见他那兴奋的模样,就瞅着我眨巴眼笑,意思是你看我们这位像不像个大孩子?那文章清样我也看过,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我只知道那文章原是我那口子起草的社评,他还说过,若是社评,那付印前是不能拿清样给外头人看的,但后来他又决定以署名文章发,他说那在刊印前拿给楚期聚这样的老战友看,就不存在什么问题了,他如此严格地区分事情的性质,比他那文章的内容给我留下的印象更深。楚期聚继续读那清样的时候,我跟沐霞去那边屋闲聊,肚里孩子落生不久便要过冬,她正给未来的孩子织小毛衣,我们俩就议论到什么颜色好看,我随口说到其实有的冷色也很好看,比如那年去你家,到处是那样的冷色,那叫什么颜色来着,还有那股子沁人心脾的气息……后来梦见了好多回呢!我只顾说,忽然注意到她织毛活的手指停止了运动,再抬眼望她的脸,她严肃地瞪着我,完全是责备的眼神,我就知道是自己说走嘴了,忙用别的话掩饰过去。

回到客厅,楚期聚已经读完了那篇文章,劈头就跟我说:〃好文妙文!明天印出来,后天就洛阳纸贵,一定的!〃那时候没有手机,如果有,他一定会马上用手机对我那口子夸赞。

阿姨开始往餐桌上布菜,我去了洗手间。从进洗手间到出来,也就十分钟左右。我发现沐霞等在门外,立刻跟她道歉:〃真对不起,我用久了……〃她却只是摇头,更怪的是她又把我引进了洗手间,并且关严了门还别上插销。

我惊异地望着沐霞,觉得她表情怪怪的,问她:〃怎么回事?〃她把声音压得很低,说悄悄话似的问我:〃他那火车什么时候到站?〃这太古怪了。我回答:〃早上五点半,天还没亮呢。我也不去车站了,他们杂志社司机自会去接他的。〃 她仍然是说悄悄话的声气:〃你一定要亲自去!〃〃为什么?〃我觉得她简直有点不正常。

其实她很正常。她非常简捷地告诉我,刚才,大约十分钟以前,老楚接到一个电话,事情起了变化。详情还不清楚,但变化是肯定的,而且是180 度的变化。那篇文章千万不能付印,杂志上别的文章恐怕也有该撤换的。我应该立刻做好接站的准备,亲自堵住我那口子,告诉他这个重大的消息,他则一定要先别回家,直接赶到印厂,在开印前叫停,赶紧重新张罗出一个新面目的那一期来,刊物拖期事小,若来不及阻止,印出来发行了出去,那可不得了啊!

我虽是个从来不懂政治内涵的医生,却从来又是个懂得政治利害的妻子,我立即紧张起来,心乱如麻,我的声音也随之压低,着急地说:〃那火车要误了点怎么办?那印厂要是三班倒,一早那班就开印了可怎么办?〃沐霞安慰我说:〃不至于那么样,我也不留你了,老楚已经进屋休息了。晚饭我们过些时候再吃。你要沉着、冷静,千万别误了大事。〃 我就赶快回家了。把那文章清样锁妥,也没叫公家的车,自己坐公共汽车到了火车站,就在那里迎候我那口子。

后来,有惊无险。我们两家都平安无事。

高山顶上有棵老栗树情人?现在我承认,是的。

我和沐霞那时候是严格意义上的情人。怎么个严格意义?那就是说,我们相爱,但极其隐秘。更重要的是,我们都绝不想破裂掉各自的家庭,甚至是,都非常珍惜各自的家庭,爱自己的配偶和孩子。人是个怪东西,人在感情上会有多个取向。你奇怪?你说那正是狂飙般的政治运动中,我们怎么还会有那样的闲情逸致?越是狂飙,越会有〃风暴眼〃,你只要能置身在那个〃风暴眼〃里,就有可能获得起码是短暂的逍遥。我们也不是闲情逸致,我们是内心里都有那么一种难以抑制的相互欣赏,像熊熊燃烧的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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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衣草命案(4)

沐霞大概是1963 年调到出版社来的。头几年我们不在一个编辑室,只偶尔在食堂里照面,她总让我眼睛一亮,要么让我食欲猛增,要么令我废寝忘食,我总是〃凑巧〃跟她在一张餐桌吃午餐,她如果主动跟我说上一两句话,或者为别人的什么议论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都会让我餐后回味许久。

后来就到了1966 年,那一年我们都是整三十岁。灾难?你为什么总是笼而统之地去认知人生?当然,更有浩劫的概括。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具体情况,人的命运有雷同,也有差异,你应该更多地进行个案研究,用显微镜去观察那些差异。我当然早知道沐霞的爱人楚期聚是个级别不低的干部,开头也很担心老楚被打倒在地再被踏上一万只脚,后来知道对他的冲击属于最一般的,开完他的批判会,还是得让他穿戴得整整齐齐地去完成一些涉外的经济工作,因此沐霞的生活也就不像她表姐家那样,被扭曲,甚至是被碾碎。

在整个你所谓的狂飙期里,出版社也闹得天翻地覆。谁也不能不卷入,但我和沐霞都属于卷入程度最浅的。我参加了〃造反兵团〃,但属于温和的〃造反派〃, 沐霞参加了〃丛中笑〃,那是个〃保皇〃组织,其中有的人对〃造反派〃恨之入骨,打起〃派仗〃来很凶的,沐霞却又属于温和的〃保皇派〃,就因为都温和,我们这本属于对立的群众组织的两个人,一来二去的,在接触中就觉得有共识,相互本来就有的朦胧好感,渐渐地那好感就明晰起来了……敢情我们都是反极端言行的,富于人情味儿的生命存在。

狂飙期现在一般都算为十年,其实就我的个人生命体验,到1972 年以后,出版社恢复了业务,也就大体平息了。1973年我和沐霞分到了一个编辑室,抓长篇小说。那时候也有长篇小说?就一部《金光大道》吧?现在有的年轻人一听我说那时候的情况,就很诧异,因为许多书,文章,对那些年的文学艺术的概括,就是〃八戏一书〃,这概括也有道理,叫做抓住了要害?但实际上的情况并不那么简单。拿出版来说,从1973 年到1976 年年底,印行了一大堆文学作品,长篇小说数量很可观,我还留下印象的,随便举例吧,就有《黄海红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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