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银海岸
通往安娜·罗尔夫别墅的道路盘山而上,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大西洋。壮观的海景时不时会被路边一排拔地而起的冷杉树、一块突出的灰褐色花岗岩所遮挡。此时已是迟暮,夕阳西下,海水被晚霞染成了金色,滚滚巨浪拍打着狭窄的沙滩。加百列摇下车窗,一阵凛冽的寒风灌了进来,空气中夹杂着强烈的海水气息。
按照安娜·罗尔夫之前给他的指示,他朝着村庄驶去,过了摩尔人遗址便向左转,沿着山路一直往前行,经过一座古老的酿酒厂,便绕着酒厂的围墙钻进树林里。此时的山路变成了砂石路,复又变成土路,上面覆满了松针。
土路尽头是一道木门。加百列下了车,把木门开到能过车的宽度,然后继续前行。安娜·罗尔夫的别墅赫然屹立在他的面前,别墅有着赤褐色的屋顶和白色的石墙,整体呈L形。车子熄火后,加百列听到了安娜·罗尔夫练琴的声音。他听了一会儿,试图辨认这支曲的曲名,但他没有听出来。
加百列一下车,就看到一名男子从山坡下缓步走来,他头上戴着宽边帽,手上套着皮革工作手套,嘴角叼着一支手卷烟的烟蒂。男子一边打量着加百列,一边拍拍手套上的泥土,把手套脱了下来。
“你就是那个从以色列来的人吧?”
加百列很不情愿地微微点了点头。
葡萄园雇工笑了:“跟我来。”
阳台是一个观景的好地方,站在这里可以看到碧树掩映的山腰、果实累累的葡萄园和波涛汹涌的大海。楼上一间窗扉洞开的房间里传出安娜·罗尔夫练琴的声音。一位女管家来到阳台,给加百列留了一杯咖啡和一堆这个星期出版的德语报纸,然后默默离开了。加百列在《新苏黎世报》上看到一篇关于罗尔夫案调查进展的报道,旁边登载了一则有关安娜·罗尔夫音乐事业的大型专题。他只把专题扫了一遍,就把报纸放到了一遍,上面所写的内容都是他已经知道的。
加百列在修复每一幅画之前,总会把画家的所有资料都研究一遍。他对安娜·罗尔夫也是如此。安娜·罗尔夫最开始接触小提琴是在四岁,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表现出惊人的天赋。瑞士小提琴大师卡尔·韦尔利同意收她为徒,从此,两人一直维持着深厚的师生友谊,直到韦尔利去世。安娜十岁时,韦尔利让她从学校退学,专心从事音乐事业,安娜的父亲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同意了。从此,安娜每天花两小时接受私人教师的辅导,其余时间练琴。
安娜十五岁时亮相卢塞恩国际音乐节,便在欧洲音乐界大获瞩目,后来受邀在德国、荷兰举办了一系列独奏会。翌年,她赴赫尔辛基参加西贝柳斯国际小提琴比赛并一举夺魁。经由这场赛事,她获得了巨额现金奖励、一把瓜尔内里小提琴、一系列演出机会和一份唱片公司的合约。
大赛结束后不久,安娜·罗尔夫的事业开始扶摇直上,演奏会和唱片录制的邀约纷至沓来。由于天生丽质,又有才华,安娜·罗尔夫在世界各地广受追捧。她的肖像照频频出现在欧洲时尚杂志的封面上。在美国,她经常在一个假日特别电视节目上演奏乐曲。
二十年来,安娜·罗尔夫一直坚持不懈地到各地巡演并录制唱片,直到有一天她突然遭遇了一起事故,左手几乎毁于一旦。加百列试想了一下自己修复画作的能力尽失的情形,他觉得安娜·罗尔夫这阵子情绪肯定非常低落。
过了一个小时,她停止了演奏,屋子里只剩下节拍器均匀的节奏声。不一会儿,节拍器的声音也消失了。过了五分钟,她出现在阳台上,身上穿着一件银灰色棉套衫,脚上穿着一条褪色的蓝色牛仔裤,头发湿湿的。
她伸出手来,对他说:“我是安娜·罗尔夫。”
“见到你很荣幸,罗尔夫小姐。”
“请坐。”
如果加百列是个肖像画师,他一定会很乐意为安娜·罗尔夫画一幅肖像。她的脸简直就是上帝之作,颧骨宽大而均匀,一双碧眼可爱得就像猫咪,嘴唇丰盈而柔嫩,下巴如泪珠般小巧。但是,这张俊俏的脸庞上也蕴藏着丰富的情感,加百列可以从中读出很多东西。他觉得,她是个敏感而细心的人,容易受伤,自尊心强,生性高傲,却又意志坚定。
有时候,这张俊俏的脸庞上也会透出些许不易察觉的哀伤,那是她的能量所在——她那汹涌澎湃的能量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爆发。加百列觉得,这是她脸上最吸引人,也最难表现在画布上的地方。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直在观察他。就算练了那么久的琴,她的双手依然没有闲着,不时在做一些小动作,一会儿玩玩打火机,一会儿敲敲玻璃桌面,一会儿拨弄拨弄遮住眼睛的头发。她身上没戴任何首饰,手腕上没有镯子,手指上没有戒指,脖子上也没挂项链。
“不好意思,希望没让你等太长时间。我跟卡洛斯和玛丽亚下过死命令,我练琴的时候他们不可以进来打扰。”
“没事,能听你练琴是我的荣幸。你演奏出来的曲子简直是天籁之音。”
“其实一点也不好,不过你能这么说,我真的非常感谢。”
“几年前,我在布鲁塞尔看过你演出。没记错的话,那晚演奏的是柴可夫斯基的曲子,感觉实在太震撼了。”
“我现在碰不了那些曲子了。”她轻轻抚摸着左手上的伤疤,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这个动作。她把手放到腿上,看着桌上的报纸:“刚刚看见你在看我父亲的新闻。对于他的死,苏黎世警方好像知道得很少,是不是?”
“这很难说。”
“你知道警方不知道的线索吗?”
“这也很难说。”
“在你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之前,我想问一个问题,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事,你尽管问吧。”
“你到底是谁?”
“在这件事情上,我是以色列政府的代表。”
“哪件事情?”
“你父亲被害的事情。”
“为什么以色列政府会对我父亲的死感兴趣?”
“因为我就是那个发现你父亲尸体的人。”
“苏黎世的探长说,发现尸体的是一个艺术品修复师,他来修复拉斐尔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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