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不承认,”游苔莎带出尽力抑制的安静样子来说。
“不过我可以想我所愿意想的。”
“当然了。”
“你在这儿很觉得寂寞吧。”
“这片荒原,除了它紫色鲜明的时候,就让我受不了。它对我就是一个毫不留情的督工的①。”
① 毫不留情的督工:《旧约·出埃及记》第一章第十一节,“埃及人派督工的辖制以色列人,加重担苦害他们”。
“能这么说吗?”他问。“在我这一方面,我却觉得这片荒原顶能叫人陶醉,顶能使人提神,顶能给人安慰了。住在这片山里比住在全世界无论哪儿都好。”
“这对于艺术家自然是很好的了;不过我可老不想学画儿。”
“那一面儿还有一块很稀奇的祖依德石①哪。”他顺着他指的方向扔了一个石头子儿。“你常到那儿去吗?”
① 祖依德石:英国多塞特郡和威尔特郡有的地方,散布有大块砂石,据说为第三纪砂石地层之残余。英国史前期残存的圆列石坛,多为这种大石所建,而这种石坛又多被认为是祖依德的祭坛,故此种石遂有祖依德石之称。此种石多棱角参差。
“那儿有那样一块稀奇的祖依德石?我连知道还不知道哪。我只知道巴黎有树荫路①。”
① 树荫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命毁巴黎城垒,而代之以树荫路,经荒凉而变为繁华侈糜之区,为时髦白相之地。
姚伯沉思着往地上看去。“这话里含的意思可就多啦,”他说。
“实在含的意思很多,”游苔莎说。
“我记得,从前我也有一个时期,渴想城市的繁华热闹。但是在一个大城市里住上五年,就会把那种毛病完全治好。”
“但愿老天也那样给我治一治才好!现在,姚伯先生,我要进屋子给我受伤的手上点药膏去了。”
他们分了手,游苔莎在渐渐黑暗的暮色里消失了。她仿佛心里有许多心思似的。她的以往只是一片空洞,她的生命现在才开始。至于这番会面对于克林所生的影响,是过了一些时候他才完全觉到的。他朝着家里走去的时候,他感觉得最清楚的是;他的计划不知怎样光彩起来了,因为一个美丽的女人跟它联在一起了。
他到了家,就进了他要用作书房的屋子,从箱子里把书取出来,把它们摆在书架上,一直忙了一晚上的工夫。他又从另一个箱子里,拿出一盏油灯和一罐煤油来。他把灯收拾好了,把桌子整理完了,说:“现在,我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工作了。”
第二天早晨,姚伯起得很早,没吃早饭,就点着他那盏油灯,念了两点钟的书,以后又念了整整的一上午和整整的一下午。恰好念到太阳西下的时候,他觉得他那两只眼睛疲倦起来了,就把身子往后靠在椅子背儿上。
他那个屋子,本来俯视这所房子的前部和房外荒原的山谷。冬日的斜阳正在最低的时候,把那所房子的影子,投到白色篱栅的外面,越过荒原边界上的草地,远远伸到山谷的里面;房上的烟囱和房子四围的树梢,在那里映出来的影子,都黑乌乌的,像长叉子似的。他坐在屋里念了整整一天书了,他决定趁着夜色还没来临以前,往山上去散一会儿步。他想到这里,就出了门儿,穿过了荒原,朝着迷雾岗走去。
他回到庭园栅栏门前的时候,一个半钟头已经过去了。那时候,窗上的百叶窗已经都关上了、在庭园里运了一天粪的克锐、阚特也已经回家去了。他进了屋子以后,只见他母亲因为等了他半天不回来,已经自己先把饭吃了。
“克林,你上哪儿去来着?”他母亲马上说。“你怎么这时候出门儿也不告诉我一声儿?”
“我到荒原上去来着。”
“你到荒原上去,就非碰见斐伊小姐不可。”
克林停了一会儿。“不错,我今天晚上就碰见她来着,”他说,说的时候,好像只是因为要保持诚实,迫不得已才说的。
“我早就料到这一场了。”
“我们这并不是预先约好了的。”
“当然不是;这种会晤向来就没有预先约好了的。”
“妈,您不是生我的气吧?”
“我很难说不生你的气。生气?不是。不是生气。我只是在这儿琢磨,有许多有出息的人,受了诱惑,走上了没出息的路子,我想到这里,正心里不安。”
“妈您有这种想法,正是您好的地方。不过您放心好啦,不必为我担忧。”
“我想到你现在这种情况和新近这种离奇念头,”他母亲用沉重一些的语气说,“我自然不能像一年以前心里那样坦然。我真不明白,凭你那么一个在巴黎和别处见过许多漂亮女人的人,却会叫一个荒原上的女孩子那么容易就迷住了。你往别的地方去散步不也是一样吗?”
“我念了一天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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