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横了他一眼,对看书的少年道:“天儿,你在看什么书?”少年答道:“爹,我在看北宋词选,这些词真好极啦!”老者笑叱道:“什么?又在看这些闲书,我们家什么时候能出个进士阿?”
妇人笑道:“你自己呢?整天钻在金石堆里,到现在还是个秀才”。虽是板着脸孔,但是掩不住她本来的慈祥面目。
老者掀着胡子对少年笑道:“你娘真是啰嗦。”
妇人道:“谁说我啰嗦?”
老者笑嘻嘻地咽了一把口水,低声道:“我还没说完呢,我是说‘你娘真是啰嗦得可爱。”
妇人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团团的脸有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老人自以为答得十分得体,得意地呵呵大笑。
妇人皱了下眉头,叹了口气:“唉,眼看又是腊八,老爷子那里还是要去的”
老者听了这话,转过头去:“天儿大了,今年你们娘俩去吧,就说我老头子腿伤了,走路不方便,不去了”。
妇人道:“不去,怎么说的过去啊?”老者道:“你家门槛有点高啊,三个兄弟两个姐妹,家里竟然有七个进士,‘苏门七进士,交友满天下’,只有我还是秀才白丁阿。”
妇人道:“我那兄弟姐妹又没有给你脸色看,是你自己心里有病吧?”老者脸色有点发灰:“他们是没说什么,但你看看啊,他们衣着光鲜,谈吐飞扬,看我们的眼神里就有着一些怜悯,真让人受不了。”老者转头瞄着儿子:“天儿,我不管你干什么,进士一定给我拿一个回来,这是对你的最低要求。”
少年抬头望着父亲,平和的道:“是,爹,家里的书我已经读完了,我想到岳麓书院去看看。”
老者有点吃惊:“我收藏的书不下一万册,经史子集都有,你都看过了?去年你才看了一小部分啊?怎么这一年看这么快?是囫囵吞枣吧?”少年郑重的说:“我认真看过了,去年中秋月圆之夜,我遥望月桂,苦思冥想,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记忆方法,我叫它‘重叠星列法’。比如天上的星星,那么多无法分辨,而分成二十八宿以后就容易记忆多了。经过几个月的训练,我可以记忆很快,现在已经能够盏茶功夫背诵孙子兵法十三篇,所以家里的藏书很快看完了”
老者半信半疑的随便抽出一本古篆字的书,还没开口,少年说:“这是一本神农纪实录,主要是神农氏游历百年的自传”。
老者翻开泛黄的纸张,随便问了他几个问题,少年从容不迫,一一答出。
妇人也惊得嘴都合不上了:“我们家的进士有望了”。
老者道:“明年吧,明年爹送你到岳麓书院,那是千年学府,藏书据说有一百万卷,有很多珍惜孤本,够你看两年的了。”
老者高兴的看了一眼妇人:“腊八全家一齐去看老爷子,有这样的儿子,哪里都敢去啊!”
※※※
长沙城,腊月初八。
早上淡淡的阳光洒在城头上,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城门大开,进出的人迎着朝阳,容光焕发,一天又开始。
太阳渐渐高升了,西城门边一个苍老的汉子,推了一辆小车停下,从车上拿下四只木脚架,手足颤抖地架起一个相命摊来。
这时正是乡下人进城卖物赶集的时候,人人都是匆匆忙忙,或是赶着驴拉的大车儿,或是挑着满担满篮的新鲜菜蔬鸡蛋,往闹市赶去交易,哪有人还会有暇来光顾这糟老头儿的测字摊了?
那老者半闭着眼,安详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在欣赏芸芸众人,对于生意清淡,仿若并未放在心上。
过了一会,忽然城外一阵得得蹄声,缓缓走来八骑,伴着一辆马车,那老者蓦然一睁眼口中念道:“富贵本有相,生死一念间,祸福生旦夕,迷津两茫茫。”
那为首一个中年汉子收缰打量了一眼老者,没有说话,转头又要前行。那另外两个汉子应了声好,正待催骑进城,那相摊老者冷冷地道:“爷台慢走。”
那汉子一怔道:“算命的,你说是咱们么?”
那相摊老者哼声道:“早走早死,迟走迟死,死相已生,条条路皆是一死,老夫有心指点你等一条明路,却是无能为力。”
马上两个年青汉子闻言大怒,气汹汹地道:“糟老头,你胡说八道,爷们把你摊子给砸了。”
说着说着冲上前去,便欲掀翻老者摊子,那老者不住冷笑,脸上神色不动,那为首的汉子向两个伙伴施了一个眼色,缓缓走到老者摊前。
那老者双眼仔细打量那为首汉子,摇头晃脑,便似市场选购猪肉,拣肥挑瘦一般。
那为首的汉子被老者瞧得胸头火起,但他乃是颇有身份的人,当下沉声道:“请老先生替在下相相气色如何?”
老者沉吟良久,摇头道:“阁下气清不浊,相视充足,相君之面,事业家庭两旺,出人头地,或为总是领袖人物。”
他说话语气一改,竟变得客气起来,那为首的汉子反倒不好发作,伸手囊中拣着块碎银抛在摊桌上,淡淡地道:“多承指教。”
那老者叹息道:“可惜呀,可惜!”
那为首汉子正欲离开,闻言驻足道:“老先生尚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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