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是个好强的人,什么事情都不输人,就是这事,让他在人前说不起嘴。豆花说了,他们家掌柜的是发过誓的,不生个带把的小子誓不罢休!多年来,他们一直为之奋斗,辛勤耕耘,一口气生了十个,活下七个丫头。福来是不相信命里没儿的预言的——熊!狗日的还是没到时候。
为此,他不耻下问。
关宝栓养了五个儿,红旗、红星、红兵、红卫、红军,没一个丫头片子。豆花曾商量用凤娥换他家红卫,宝栓不同意。福来说兄弟呀,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羞丑了,你说这狗日的,我咋就会生丫头片子呢?
宝栓接过福来递上的纸烟,看福来给他点火的样子毕恭毕敬,就忍住了笑,扬起头慢慢地吐了个烟圈,笑而不语。
——福来呀福来,想当初你把豆花娶回来,是何等威风!村里这一茬,就你能哩!你的光景是怎样起来的?还不是凭老婆偷?整天耀武扬威的不知深浅,老婆生了七个丫头,你活该!再生下去还是丫头,不信就走着瞧!
福来见宝栓不说话,只是瞅着他眯眯地笑,说狗日的你倒是说话呀!宝栓说让我给你去亲自操练?福来说狗日的我说正经事哩!——你说这事难道还真有套路?宝栓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在云雾里看着福来暧昧地笑,笑得福来心里发毛。福来火了,说狗日的你啥意思?看我的洋相是不?!宝栓说这事光凭下苦是不行的,得讲究火候,火候把握好了自然就是儿子。说完又眯眯地笑,一付高深莫测的样子,让福来琢磨不透。回家后福来跟老婆反复研究,还是不得要领,只好又去讨教。
宝栓问了详细,笑得前仰后合,说你又不是给狗游儿子!然后面授机宜,要他按自己说得去做。
第二天一大早,豆花来了。豆花说宝栓你个绝死鬼出得什么破招!我家福来的腰扭了,躺在炕上不能动弹。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宝栓听后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了:“福来呀福来,想你如此聪明之人,咋就这么蠢呢?——生儿育女的事情哪有什么谱?灯一黑什么都顾不上了,就想着解决问题——狗日的我逗你玩,你咋就当真了?”白豆花不听则已,听了气得就跳了起来:“好你个关宝栓!福来把你当兄弟信任哩,你却这样日弄他!害得我两口子躲在地窖里一晚上没睡觉,直折腾到天亮,福来把腰都扭了!你绝死鬼安得什么心!?”说着便拉了宝栓直奔老槐树下,让村人评理。人们笑得前仰后合,气都接不上了。放学的孩子也围了上来,想看个究竟,被大人踢了一脚,悻悻地离开了,觉得莫名其妙。
豆花一开始只是气,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受得委屈,遭人耻笑,被人骂作老猪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嚎起来。直哭到人都走光了,才在秋娥、春娥的搀扶下回去了。
白豆花做女子时人长得漂亮,十里八村都知道。那一年黄泥村扭秧歌,她就看上了打飞锣的福来。福来白白净净,还有一副好嗓子。福来早听说过她的厉害,敢跟男人打架,把嫂嫂都逼得跳了井,在北塬上是出了名的,没想过要娶她的。白豆花可不好惹,遇集的时候在大路上堵,上工的时候在地里截,后来在一个下雨的日子硬是把自己献给了福来。
第2节
豆花是挺着大肚子结婚的,拜堂的时候都弯不了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惹得人哈哈大笑。她身材虽有些变形,却依然好看漂亮,显得很富态。白豆花爱说爱笑,口无遮拦,是个性格开朗的人。婚后头几年一鼓作气,连着生了仨丫头。也许自己没有男孩,看见谁家的男孩都喜欢。她很疼茂生,有什么好吃的就给他留着,甚至不给自己的闺女吃。有时去沟渠,看见茂生妈打茂生,她便上去跟他妈吵:“你打我娃咋咧?这么嘹,这么乖的娃你都打,我看你是烧得不行!”茂生妈被弄得哭笑不得,说你咸吃萝卜淡操心!我管我娃,干你屁事?!豆花也不恼,扑上去抱了孩子就走,搁在她家一天不让回去。
由于母亲的偏心,一群女孩有时便会拦在门口,不让茂生进屋。豆花看见了,打大的骂小的,说她们都是一群没用的东西。茂生从小身体就好,长得虎头虎脑,胖乎乎的,福来也喜欢他,茂生去了便给他吃糖果,条件是要让他摸雀雀。豆花喜欢搂住他的头亲,边亲边唱:“我娃亲,我娃乖,我娃长大有钱来;我娃俊,我娃绵(柔软可爱的意思),我娃长大不缺钱!”有一次太用力,把他的脸都弄破了,茂生放声大哭,豆花很尴尬,从此就不让她亲了。
大门开着,院里静悄悄的。茂生喊了一声“婶!”没有回应。于是便去推门。屋门虚掩着,一阵紧张的喘息声从炕上传来——福来精溜溜地骑在豆花身上,豆花也赤条条一丝不挂……看见茂生,男人慌忙从女人身上翻了下来,溜进旁边被窝。女人脸上泛着红晕,不好意思地背转了身子……茂生痴愣了一下,夺门而逃。跑到大门口的时候听见豆花在屋里喊:“茂生,我娃有啥事哩?”茂生把借锄的事情都忘了,出了大门便一路狂奔,回到家的时候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
有了这次现身的经历,茂生开始对男女间的事情有所了解。只是自己从小到大,还没见过父母在一起亲热。母亲一辈子生了九个孩子,活下他兄妹六人。大哥茂民,大姐茂华,二姐茂云,弟弟茂强,妹妹茂娥。平日里一张大炕上睡着,母亲在最里面,父亲睡最外面。凤娥家也一样,只是他们家的孩子更多,整整齐齐地铺满了两间房盘成的大炕——凤娥父亲睡窗边,母亲靠里墙。黑夜里夫妻之事象偷人一样,福来不敢有大的动作,豆花紧紧地咬住嘴唇,憋得都快背过气了。
豆花说:“啥时候你这些小先人都出窝了,让我好好地放开一回!”福来说:“等她们都出窝了,你就老了,给你个年轻人也没那心情。”豆花说:“我老了你还年轻吗?那时你就该再找个碎女娃陪你玩了!”说归说,夫妻该办的事情还得办,只是不敢太声张,总觉得意犹未尽。一大早趁着孩子们都上学去了,想好好地放松一次,却让茂生撞个正着!
回到家里茂生想让自己尽快忘了这事,却怎么也忘不了。母亲见他脸红红的,以为又发烧了,摸了一下,额头并不烫。夜里躺在炕上也睡不着,脑子里尽是早晨看见的事情,下面便痒酥酥胀胀的难受。早晨醒来的时候觉得裤衩里凉冰冰的,用手一摸,滑腻腻一片。茂生吓了一跳,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病——这可怎么办?母亲喊他起来,他吱吱呜呜,面红耳赤。悄悄把裤衩压在炕席底下,登上裤子一溜烟跑了。
二、不屈的女人
茂生家住在村边的沟渠里。沟渠的土崖边有一孔破窑,是当年烧瓦盆人打的。窑洞没有窗子,里面有两米多高,深十余米。白天进去也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窑的上面是生产队的涝子(黄土高原上的村子在比较低洼的地方蓄雨水,用来浇灌和饮牲口),因此窑掌一年四季往下渗水,脚底下形成一条孱孱的溪流。
窑洞因年代久远,顶上的建木漆黑发亮,看来已经住过不止一代人了;窑的后半段经常掉土渣,母亲因此不让孩子们到后面去。平日里捉迷藏,那里是最好的藏身之地,姐姐因此经常输给茂生。沟渠的对面是大队的砖瓦窑,烧砖的时候那里很热闹,成了全村人聚集的地方。很多人到家里喝水,进来后就不知道该怎样走。母亲将水烧开后放在院里,父亲把自己的旱烟拿出来,撕了用过的作业本让大家品用。
茂生家闲人很多,一来就坐着不走,煤油灯熬干了才离去。母亲素云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一头长发又黑又顺,打了个髻盘在头上,这在北方人是不多见的;黑发下,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像一眼活泛的山泉,诉说着无尽的哀怨;白里透红的皮肤细腻光滑,像熟透的樱桃,弹指可破;轻柔的腰身全然不像是生了几个娃的女人,与北方妇女敦实的身材形成鲜明对比。
素云是跟母亲逃荒到陕北的。童年的时候她曾上过私塾,因此略识文字,显得与众不同;一身紧俏的衣服把身段恰到好处地衬托出来,凹凸有致;一双解放脚走起路来象在水上漂过,轻轻的没有声音,不象北方女人那厚重的踏山步子,把地都震得抖动,村里的女人都很羡嫉。逃荒的素云带来了一些绫罗绸缎的衣服,这些衣服只有茂生的奶奶才穿过,是花了高价从南方商人那里买来的。婚后有了孩子,捉襟见肘的生活使她不得不忍痛割爱,将那些穿在她身上十分好看的衣服改成了小孩的袄袄,让村里女人唏嘘不已。豆花于是拿了几身小孩的衣服换回那些还没来得及改做的绸缎衣服,穿在身上来回显摆,回到娘家人们都不认识她了。
素云刚来的时候不光是本村的年青人好奇,就连十里八村的小伙也跑来看稀奇。宝栓、福来更是天天往下窑跑,一来就坐着不走,什么时候灯油熬干了,才悻悻离开。后来村里又来了郭世傲一家,同是南方人,世傲的媳妇“寡妇”却生得又黄又瘦,干巴巴的,像一只被抽干了水分的大虾,引不起人的食欲。丈夫周崇德于是加紧了对妻子的防范,每天瞪着一双警惕的眼睛四处巡视,及时嗅察可能发生的不良情况。素云白天在村里跟哪个男人开了玩笑,晚上回来的时候两口子就会吵架。晚上家里坐了一群无聊的男人不走,周崇德也会很生气,故意在地上把东西弄得很响,或摔碟子砸碗。奈何这帮人根本不理他那一套,依然我行我素,油灯不黑是不会走的。
大队长关宝栓对茂生的母亲素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按说他手里不乏年轻漂亮的女人,也许轻易得手的东西不值得珍惜。后来,宝栓对她们都有些厌倦了,不屑一顾了。素云的清高是他所不能忍受的,黄泥村的女人还没有谁敢在他跟前逞能。对于素云,宝栓满怀信心,志在必得。
素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人,因此宝栓必须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才能产生作用。知道素云喜欢吃大米,他费了很多周折从西川弄回了一袋,素云很感激队长的关怀,却完全没有表露出那方面的意思,这让宝栓有些窝火。派工的时候宝栓有意给素云安排了最轻巧的活路,然后伺机行事,素云微笑着给了他一巴掌。宝栓说你就这样感谢我?素云笑而不答。
这种情况宝栓经见得多了,他一笑了之,没跟她计较。女人嘛,总是要在男人面前表现自己清高的一面,其实骨子里都是很贱的,跟婊子没什么区别。宝栓多年的实践也证明了这一点。
第3节
宝栓至今不承认他的逻辑是错误的。女人并非都像他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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