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他也是没见过能将自己贪生怕死一事,讲得如此理所当然的人吧。
毕竟他身边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铁骨铮铮,视死如归,甚至有些人他们还会认为,能为自己所追求的事业、自己所维护的真理而亡,是一件值得歌颂与赞美之事。
但他并没有鄙夷郑曲尺这种思想,人有活得傲然不屈,自然也可以活得苟且偷生,这并不冲突。
“桑瑄青,你懂的这些是从哪里学来的?以伱的年纪,若非有人费大量时间、精力的教导,你不该拥有如今的积累。”
郑曲尺惊异他的一针见血,她可不就是受了十几二十年的教育,才有现在的她吗。
以往读古言文、品味书上历史人物的人生时,她就有一种感觉,如果哪一天将她扔到这些人精堆里,她肯定是电视剧里活不过一集的那种炮灰。
“当然是有人教的,可我也就只懂得这些事情,我不懂武功,不懂领兵打仗,不懂阴谋诡计,不懂织布缝衣,不懂琴棋书画,不懂播种耕地,有时候我都在想,除了干工事,我好像不如别的男男女女,一无是处。”
黎师听她这样说,却没有感受到她的自卑与自嘲,反倒有一种掩于谦逊之下的自我肯定。
她的眼睛里,是有路的,也是有目标跟方向。
黎师忽然有些羡慕她了,也对她心软了。
他道:“你不想我毁了这一次城墙修筑的工事?”
见他主动提及这事,郑曲尺立马来了精神。
她站直了身,神情认真对他说:“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现在宇文将军将它交给我了,你如果做出任何有损工期的事,我也会跟着一块儿倒霉的。”
“若你只是担心宇文晟的问罪,我可以保证,能够毫发无伤带你离开邺国。”黎师道。
可郑曲尺却摇头:“我哪都不去,我的家就在福县,我从来没打算背乡离井,去别的地方流浪。”
黎师明白了。
她不仅“贪生怕死”,还怕“独在异乡为异客”。
见黎师缄默不语,郑曲尺也知道没这么容易说服他“收手”,但她觉得他也不是非得“出手”,要不然他当初对付墨家时,何不顺势而为,先叫他们炸毁了城墙,再将人抓起来送宇文晟。
他想毁坏城墙工事的目的,应当跟墨家是不同的。
可具体他想做什么,打算什么时候做,她也猜不出。
“说起来,最近……我总觉得莫名有些心慌。”郑曲尺长吁一口气。
“心慌?你病了?”
她白了他一眼,这是什么直男发问。
不过她也不知道,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催促着她,不要停下来,一旦停下来,人就有些不安定。
她望了望天。
天色暗了下来,风骤然而起,乌云从西南方一个劲地被倾压向低空,阴冷透骨。
“嗯?是要变天了?”
刚才忙完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儿被西南风一吹,颈间兜了一圈灌入背部,确实感到有点冷了。
“快下雪了吧。”
黎师抬眸,眉头蹙成一个川字。
郑曲尺搓了搓手上凝涸的干泥,看他那显而易见的烦躁隐忍表情,不禁觉得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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