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进门,女军医迎上几步,用英语说:“你别紧张,我们这是给你检查身体。”
傅索安点了点头,低低地用英语应了一个字:“是!”
边防军营长安排军医给傅索安检查身体,是因为从莫斯科来电一举意识到克格勃总部似对傅索安甚为重视,估计这背后有什么名堂,因此认为要对交出这个人时的健康状况有一个说法,免得以后万一此人有不测时,边防营方面说不清楚。这个用心,傅索安当然不清楚,她在被几个军医检查时,心里嘀咕着一个问题:又是洗澡又是换衣服又是检查身体,是不是那个少校营长在动脑筋想占有我?要真是这样,那我该怎么办?
这种检查属于常规体检,操作得很快,傅索安还没想出个结果来时,检查已经结束了。傅索安随即被押往营部,直接进了营长办公室。营长已经知道博索安不会说俄语,而他也不会说汉语,或者别的其他什么语,于是就请来军队监察局的那个会说汉语的上尉担任翻译。营长是傅索安踏上苏联国土以来所见到的苏联人中最客气的一个,他很自然地朝傅索安微笑,请她喝咖啡,还让卫兵送来糖果和点心,然后问道:“漂亮的中国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傅索安回答着,心里愈加忐忑不安,担心对方要占有自己。幸亏营长接下来很快就自己道出了真相:“傅索安,根据莫斯科的命令,我们将把你送往莫戈恰去。知道莫戈恰吗?那是苏联远东地区的一个美丽的小城。你到了那里,马上会感受到那种迷人的美丽的。在你离开我们的营地防区时,我——这个防区的最高军事首长,有必要向你提一个问题,你应当如实回答:在你被本防区拘押期间,是否受到我们这里任何一个军人的不法伤害?”
傅索安听上尉翻译着,心头的沉重在一点点地减轻。上尉翻译完,她心里顿时一阵轻松,连忙站起来,连连鞠躬,说:“我从踏上伟大的苏联国土开始,就受到了贵方的人道主义的待遇,我感谢贵方拯救了我——从身体到灵魂。”
营长听了,笑容又在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绽开了,连连点头,用俄语说着什么。他还想问什么,但这时外面传来直升飞机的引擎声,他便站了起来,说:“就谈到这里吧,接你的直升飞机来了。
中国姑娘,和你告别了,真诚地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防区里。
祝你幸福!”
傅索安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理解这句话的内涵:根据规定,如果越境者被遣返回国的话,当时都是在越境地点原地遣返。如果她被遣返,自然仍被押回第36号地区。
边防营长的意思是希望她不被遣返,所以说了这么一句话。
营长说完这句话,大步出去了。上尉朝傅索安看看,也走出去了。马上从门外进来两个佩手枪的卫兵,朝傅索安面前一立,打着手势让她跟他们出去。傅索安被两人押着出了办公室,走下楼梯,进入一间面积不大的会议室。这时,她听见前面传来引擎发动的巨大轰响,然后倏然而止,直升飞机在营部前的大操场上降落了。
大约过了五分钟,边防军营的一位少尉军官、军队监察局的那个上尉陪着两个莫戈恰国家安全部门的便衣特工走进了小会议室。他们来到傅索安面前,特工看了看她,把目光转向边防军方面的那两位,说了句俄语,听上去是在询问什么。上尉回答了一句。
一个特工点点头,望着傅索安,说着生硬但能听懂意思的英语:“你就是那个从中国越境过来的红卫兵?”
傅索安用英语回答:“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傅索安。”
特工点点头,原来这是验明正身,防止押错对象。那个少尉从公文夹里取出几张纸,估计是《抓获经过》、《讯回笔录》、《拘押情况》、《体检记载》之类,一张一张就像递交大额面钞票那样递给一个特工,后者—一看了看,点点头,在文件夹里签了名。另一个特工也签了名。
至此,交接手续算是结束了。一个特工从怀里掏出一副手铐,扣住了傅索安的双腕。傅索安对这副手铐的感觉是:比中国的手持大而笨重,估计是根据苏联人的体型而设计的。
两个特工押着傅索安出了营部大门,门外大操场是停着一架小巧玲珑的直升飞机,傅索安后来在克格勃特工学校受训学习识别飞机时,弄清这是苏联1962年设计制造的“红色之鹰二型”轻型直升飞机,专用于短中距离之间的军事突袭。直升飞机周围站着十几个军人,都是营部卫兵、军官,出来看热闹的。见特工押着傅索安过去,他们都把目光移向她。一双双蓝眼睛看得傅索安浑身极不自在,就像在鲍家庄的批斗会上一样,她只好低垂着脑袋,机械地迈着脚步,似乎好一阵才走完了那段其实并不长的距离,顺着特别的阶梯很高的铝合金舷梯上了直升飞机。
机舱里,所有靠舱壁的位置都设置着一种活动椅,不用时可以折迭起来翻上舱壁,以节省空间盛置物品。傅索安发现四张椅子翻下着,其中两张上面坐着两个穿空军地勤制服的年轻苏联士兵,怀里抱着冲锋枪。见她进舱,他们立即调整姿式,把冲锋枪口戒备十足地对准她。一个特工看了看机舱四周,从角落里扯出一个草黄色帆布口袋,扔在傅索安脚下,示意她就地坐下。傅索安遵命坐下,两个特工把机舱门关上后,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时,驾驶员发动了引擎,直升飞机发出很响的轰鸣声,傅索安坐在舱板上,只觉得机肚里面在强烈地颤抖着。她还是第一次坐飞机,不禁有些奇怪:飞机怎么是这样的?抖得那么厉害,要抖掉了一颗螺栓,这飞机不是散架了?她还没想出个究竟来,飞机升空了。傅索安只觉得心一悬,传进耳朵里的轰鸣声一下子减轻了许多,舱板下也抖动得不那么厉害了。傅索安觉得甚是新奇,竟暂时把对莫测凶吉的前程的担忧扔在一边,心里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想站起来看看舷窗外是什么样子,但目光触及押解人员那凶狠的脸孔,便骤然失去了勇气。
飞机起飞时,地面阳光灿烂,空气中一片春天的气息。但是,升空飞了一会儿,情况就变化了,飞机钻进了一个乌云团,舷窗外像探照灯那样射进来的光柱像被一刀切断似的倏然消失了,机舱里顿时光线黯淡。接着,高空的气流像一只巨大的手掌一样,抓住了飞机并且肆意摆弄,把飞机在空中抛上跌落,左右摇晃。傅索安坐在舱板上,身子随着飞机的晃动而摇晃着,就像小时候在公园里玩一种叫“摇摆舢舨”的游乐器具。她的双手被铐在身前,不能分开,便只得快速左右移动,在失控时双手同时支撑,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那四个特工和士兵紧紧抓着座椅上的帆布软拉手,不一会,由于颠簸得厉害,一名士兵开始呕吐。接着,另一名士兵也出了洋相,他在摇晃着,手中的冲锋枪跌落在地,直滑到傅索安旁边,被傅索安一脚踢回到他的座位旁。一个特工见状站起来,一手扶着椅子,一手指着那个士兵用俄语乱骂了一阵。另一个特工也站起来,把另一侧舱壁上的一个椅子拉下来,固定,然后示意傅索安坐到那里去。
这种颠簸状况大约持续了半个小时,随着一团光柱切入舷窗,宣告飞机钻出了云团,摆脱了气流的控制,飞机顿时变得平稳了。
又飞行了一会儿,直升飞机开始盘旋,接着降落在莫戈恰市郊外的一个军用机场上。
按照原定计划,傅索安将乘上这天下午飞往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一架军用运输机押解该市,停留一夜后再去莫斯科。但是,情况起了变化,那架军用运输机因所载货物未运到机场而推迟至次日起飞,这样,傅索安就须在莫戈恰军用机场待十多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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