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擢升为辎重营将军。这辎重营是大军命脉所在,除了运输、囤积、防守粮草大营,同时还有兵器甲胄马具的打造修葺,诸般军用财货的保管分发等职司。一军之辎重将军,非但要有实战才能足以率兵镇守大营不失,而且要有料理政务商旅的才能。否则,官署调拨、长途输送、立营保管、定期分发等诸多烦琐事务便会立时乱套。时年三十岁出头的赵奢,辎重营大将却做得有条不紊,从没出过一件差错。三年之后,武灵王对赵奢的军政才能大是赞赏,竟破例将赵奢从军中左迁为朝官,任为田部吏,虽不是“令”,却是专门执掌田土赋税征收的实权臣工。
战国时代,赋税征收是天下第一大政,也是天下第一难题。大战连绵,大军的财货消耗惊人,没有源源不断的物资实力,大军便立时不能立足!偏偏战国之世还不能靠加重赋税养军,盖因其时天下大争,各国竞相吸引人口,若是赋税加重而民不堪累,民众便会大量逃亡甚或动乱。一旦动乱,还不能轻易用兵剿灭,你若用兵强压,他国便会乘机出兵“吊民伐罪”灭其国而分其地。齐湣王倍加赋税不到十年,便一战山崩而被乱民千刀万剐,任你天下君王大权在握,也是心惊肉跳!惟其如此大势,赋税便只有适度,而适度便必然时有财货掣肘。明智国策,便只有依靠及时征收来弥补,除此还得严防偷漏逃赋税,否则财货便立时吃紧。所以,这征收赋税的田部吏,便非能事强悍者不能任事。否则,以武灵王赵雍之重视军争,如何能将一个极富将才的年轻将领迁职为文官?
赵奢一上任,便遇上了一件棘手的难事。
盘查赋税大帐,国辖四郡(上党郡 、雁门郡、云中郡、代郡)六十余县,赋税分毫不差,可占地三十余县的二十余家世族封地,赋税却仅仅收缴两成不到。封地最大的平原君赵胜、安平君赵成、平阳君赵豹、代安君赵章四家十六县,竟是三年未缴国府当得之赋税。赵奢问起情由,田部主书只嘟哝一句,四君撑赵,他不缴谁却敢收?
赵奢大皱眉头,思忖半日,断然下令聚集田部的催征千骑队,并备齐三千辆牛车随后,立即开赴平原君封地。在赵奢看来,平原君有“战国四大公子”之名,又是王族嫡系,素来都是国家栋梁,断无拒缴赋税之理。要清缴封地赋税,只有从平原君开始。此时之赵国虽行新法,然却不象秦国变法那般彻底。其间最大的不同,便是赵国相对完整的保留了世族封地制。所谓相对完整,主要在于两个传统没有改变:其一,封地世袭,不以承袭者无功而夺封地;其二,封地治权仍然在世族,国府只能与世族分享赋税,世族占大头而国府占小头。而秦国则将封地制大大虚化为一种象征,非功臣不能封地,子孙不得世袭;封地治权在国府,受封之功臣只是“虚领”封地,由国府从封地赋税中分出小部分给予虚领之功臣。究其实,秦国的封地制已经变成了一种名义上的最高封赏,实际所得仅仅是一部分来自封地的纯粹财货;而赵国封地制则保留着“诸侯自治”的底色,拥有一方封地便意味着拥有巨大的治民与建立私家武装的权力。往远一点儿说,这是诸侯制以私家世族为国家根基的老传统。往近处说,这却是武灵王赵雍变法时的实际考量,后面自有交代。平原君封地跨越大河东西两岸,有地五县六百里几乎都是平坦沃野,东去两百里便是齐国的济水,封地城邑便叫平原 。时当暮色,马队牛车浩浩荡荡来到平原城外,赵奢下令牛车大队与九百骑士在护城河外扎营,只带一个百人骑士队立即入城来到平原令官署。按法度说,这平原令本是国府官员,其爵位也是以赵王诏书颁赐。然就实而论,却是由封主定名举荐与国,赵王一律下诏任官赐爵罢了,实际上便是封主的家臣,以国府官员的名义为封主治民理财。赵奢人马一动,平原令便得到了快马急报。及至赵奢入城,平原令已经摆好了盛大宴席,亲自恭候在官署大门外了。
“田部一路风尘,小令特设小宴为田部洗尘。田部请!”平原令亲切随和地笑着,虽然不失恭谨,然却丝毫没有国府官员面临国事时特有的庄重认真。事实上,练达的平原令也委实没有将赵奢放在心上。一个田部吏,爵位比他还低,盛宴待他,只因他是国府实权官员而已,岂有他哉。
“酒宴不敢叨扰。”赵奢目光炯炯地盯着平原令,脸上却是淡淡地笑意,“赵奢为国事而来,平原令若能即刻理清三年赋税,赵奢做东设宴。”
“敢问田部,可是奉王命特征赋税?”由于常税难收,赵武灵王有时便借大战之名突然征发紧急赋税,违命者当即治罪!此为王命特征,等闲封主不敢违抗,故而平原令有此一问。
“常税未缴,无须特征。”赵奢黝黑脸膛上的笑容没有了,“本官职司田部赋税,便是王命国事。平原令请勘验本官照身印信。”一挥手,身后文吏便捧过来一个铜匣,赵奢也从贴身衣袋中摸出竹板照身抬手亮在平原令眼前。“田部焉得有假也?”平原令呵呵笑着,“只是这有封地者二十余家,大体都有拖欠,田部何独钟情于平原君乎?”“平原令差矣。法行如山,虽王子不能例外,遑论二十余家封主?”赵奢面色肃然,“自古以来,征收赋税皆先远后近,平原君封地最大最远,自当首征。平原令老于吏治,不知国家法度乎?”
平原令脸色便顿时难堪,却强颜笑道:“封主在邯郸,小令却如何做主?若得缴纳,还须请田部到邯郸请命平原君才是。”“好托词也。”赵奢微微冷笑,“平原令若能拿出平原君抗税手令,本官自会找平原君理论,否则,足下身受王爵治民,便是知法犯法。”“田部当真可人也。”平原令突然哈哈大笑,“在下虽是王爵,却是平原君家老,明白么?足下但有平原君手令,本家老自当遵从。否则,田部如何来者,便请如何回去,本家老恕不奉陪!”冷冷撂下一句,便径自扬长而去。赵奢双眉突地一挑:“给我拿下!”
两名铁甲骑士“嗨!”地一声,便大步上前将已经摇摆到门厅廊下的平原令猛然扭了回来。廊下门吏与一声大喝,两排原先做迎宾仪仗的长矛兵士顿时围了上来,随平原令出迎的官署吏员也乱纷纷吵嚷着围住了赵奢。“尔等当真要抗税乱法?”赵奢却是黑着脸岿然不动。
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吏嘶声大喊:“老夫便是赋税吏,小小田部,却乃我何?!”“我等皆是!”几名文吏轻蔑地喊着笑着,“小田部想立功升官,却是个聋瞽塞听!啊哈哈哈哈哈!”赵奢大手一挥,身后百人骑士队哗的散开长剑齐出,顿时将一班文吏兵士围在了中心。赵奢冷冷一笑:“平原令官署有八名税吏,全数在此了。”陡然便是声色俱厉,“尔等知法犯法,公然抗拒国税,罪在不赦!赵法:抗拒国税一料者斩!如今尔等竟敢抗拒国税三年六料,法度何在?督税甲士:平原令与八名税吏,立即一体斩决!”
“嗨!”田部督税甲士虽惯于此道,却从来没有在世族封地威风过,如今竟是精神大振,轰然一应,十八名甲士便立即将九人拿住押成一排。“赵奢!你小小一个田部吏,竟敢擅杀国府命官!”平原令挣扎大喊。
“既是国府命官,更该依法服刑。开斩!”
一片剑光闪过,九颗头颅竟是“咚!”地一声闷响,整齐一致地砸在了地上!事情来得实在突然,大骇之下,惊慌奔来的府吏与被围的军卒竟是一片泥偶般大张着嘴巴粗重地喘息着。一个田部吏片刻之间立杀赫赫平原君九位家臣,任谁也是匪夷所思,可这九颗血淋淋的人头便在脚下,你却又如何不信?陡然之间,一个府吏嘶声大喊:“田部吏杀人了!快报君主了——”撒腿便跑,梦魇般的吏员兵卒也如梦初醒轰然四散逃开。
“出城扎营,等候平原君。”赵奢却是淡淡一笑翻身上马,带着百人骑士队出城去了。此日午时,西方原野上烟尘大起马蹄如雷,依赵奢之战阵阅历,一眼就看出这是平原君赵胜的门客骑士队,较之寻常精锐铁骑更胜一筹。平原君封地在平原,势力根基却在邯郸府邸。平原封地只有平原令官署与分驻各城池的两三千私兵,寻常时日只是督促收缴赋税并向邯郸的平原君府押运而已。但有重大事件,都是邯郸平原君府邸派出精干门客做特使回来处置。看今日气势,两千门客骑士全部出马,分明便是平原君亲自赶来了。眼见如此阵势,田部吏员骑士便有些惊慌。赵奢却是坦然平静,目光扫过吏员骑士,只淡淡一句:“依法度行事,何惧之有?”便转身下令,“整顿牛车,骑士列队,书吏备整赋税账册!”说罢竟是走进道边茅亭。便在这倏忽之间,马队已经飓风般卷到。当先骑士一领火焰般斗篷罩着紧身棕色皮甲,灰白的长须飘拂胸前,一箭之外便是一声怒喝:“田部吏何在?”便在这声怒喝的同时,门客骑士已经遥遥展开成一个巨大的雁翼阵,兜住了田部骑士与全部牛车。“田部吏赵奢,见过平原君。”赵奢出得茅亭,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礼。
“好个田部吏,给我拿下!”
平原君身后的护卫百骑队早已下马,轰然一应,立时便将赵奢一绳捆定押到马前。“田部吏,可知竖子身在何地?”平原君圈转着那匹暴烈剽悍的雄骏胡马,打量着马前这个纹丝不动的壮汉,一身棕色皮甲胄汪着黝黑的脸膛,便如两头一般粗的一截石柱戳在道口,分明一个只知战阵厮杀的行伍粗汉。“平原邑,平原君封地。”赵奢竟是平淡冰冷。
“既知本君封地,何敢杀人越货?”
“平原君差矣!”赵奢愤激高声,“君于赵国,贵为公子,却放纵家臣,不奉公不守法!君为天下风云之士,岂不明法度削弱则邦国削弱,邦国削弱则诸侯加兵,诸侯加兵,安得有赵?若无赵,安得有君封地之富?以君之尊贵,奉公守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富强,国富强则赵国稳固。君为王族贵戚,轻国家而重私利,安得久远乎!”声随风走四野弥散,门客兵士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平原君良久默然,翻身下马,竟是深深一躬,亲自解开了赵奢身上的绳索,唤来一个家臣吩咐几句,便上马去了。家臣过来向赵奢恭敬一礼:“平原君有令:即刻向田部吏清结三年赋税。”从那天日暮开始,赵奢的牛车大队络绎不绝地整整忙碌了一个月,才将平原君的全部赋税分别送进各类府库。赵奢声名大振,平原君又尽力举荐,武灵王退位时便擢升赵奢为田部左令,专司囊括了商旅市易与百工作坊的举国赋税。赵何即位,又擢升赵奢田部令,成为职司赵国土地农耕赋税的要害重臣。近二十年来,赵国府库殷实而民无不平,一大半便是这赵奢的功劳。如此一个治国能臣,惠文王自是器重有加,然则赵奢毕竟不是领兵大将,却如何解得目下燃眉之急?当赵奢大踏步进来时,惠文王竟兀自陷在方才的思绪之中,粗重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阏与无救也!”
“启禀我王:赵奢奉诏还都。”
“卿且坐了。”惠文王回头招手示意,“本是急务,目下却是缓了。”
“我王所指,莫非阏与战事?”
“你知军情了?”惠文王猛然回头,“说说,阏与可救么?”
“可救。”赵奢笃定一句,“阏与之对我军虽则道远险狭,然则对秦军亦同样不利。两军相遇,便如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惠文王目光骤然一亮!是啊,道远险狭对秦军同样不利,当此之时勇者胜也,有道理!再看沉雄厚重的赵奢,惠文王蓦然想起这个片刻诛杀平原君九名家臣的凛然之气,便如眼前矗立起一柱无可撼动的山岳,竟是霍然站起:“本王诏命:赵奢兼领邯郸将军,率十万大军驰援阏与!”“臣启我王:六万铁骑足矣。”
席地稳坐的乐乘一直都在微笑,此刻却惊讶得嘴角猛然一阵抽搐。惠文王目光一闪:“秦军可是八万,卿不可恃勇轻敌。”赵奢肃然道:“非臣恃勇,阏与山险地狭,大军无法展开,唯轻锐劲健之师可充分施展。”惠文王双掌一击:“好!本王立颁兵符,将军回府歇息一晚,明晨发兵。”赵奢庄重挺身:“大将受命之时,便是肩负邦国安危之日,何能舍军就家?臣请立赴军前,四更发兵!”骤然之间,年轻的惠文王双眼潮湿了,不禁便对着赵奢深深一躬:“卿之为将,国有泰岱也!”赵奢扶住了惠文王:“臣有一请。”“卿但直说。”
“嗨!”田部督税甲士虽惯于此道,却从来没有在世族封地威风过,如今竟是精神大振,轰然一应,十八名甲士便立即将九人拿住押成一排。“赵奢!你小小一个田部吏,竟敢擅杀国府命官!”平原令挣扎大喊。
“既是国府命官,更该依法服刑。开斩!”
一片剑光闪过,九颗头颅竟是“咚!”地一声闷响,整齐一致地砸在了地上!事情来得实在突然,大骇之下,惊慌奔来的府吏与被围的军卒竟是一片泥偶般大张着嘴巴粗重地喘息着。一个田部吏片刻之间立杀赫赫平原君九位家臣,任谁也是匪夷所思,可这九颗血淋淋的人头便在脚下,你却又如何不信?陡然之间,一个府吏嘶声大喊:“田部吏杀人了!快报君主了——”撒腿便跑,梦魇般的吏员兵卒也如梦初醒轰然四散逃开。
“出城扎营,等候平原君。”赵奢却是淡淡一笑翻身上马,带着百人骑士队出城去了。此日午时,西方原野上烟尘大起马蹄如雷,依赵奢之战阵阅历,一眼就看出这是平原君赵胜的门客骑士队,较之寻常精锐铁骑更胜一筹。平原君封地在平原,势力根基却在邯郸府邸。平原封地只有平原令官署与分驻各城池的两三千私兵,寻常时日只是督促收缴赋税并向邯郸的平原君府押运而已。但有重大事件,都是邯郸平原君府邸派出精干门客做特使回来处置。看今日气势,两千门客骑士全部出马,分明便是平原君亲自赶来了。眼见如此阵势,田部吏员骑士便有些惊慌。赵奢却是坦然平静,目光扫过吏员骑士,只淡淡一句:“依法度行事,何惧之有?”便转身下令,“整顿牛车,骑士列队,书吏备整赋税账册!”说罢竟是走进道边茅亭。便在这倏忽之间,马队已经飓风般卷到。当先骑士一领火焰般斗篷罩着紧身棕色皮甲,灰白的长须飘拂胸前,一箭之外便是一声怒喝:“田部吏何在?”便在这声怒喝的同时,门客骑士已经遥遥展开成一个巨大的雁翼阵,兜住了田部骑士与全部牛车。“田部吏赵奢,见过平原君。”赵奢出得茅亭,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礼。
“好个田部吏,给我拿下!”
平原君身后的护卫百骑队早已下马,轰然一应,立时便将赵奢一绳捆定押到马前。“田部吏,可知竖子身在何地?”平原君圈转着那匹暴烈剽悍的雄骏胡马,打量着马前这个纹丝不动的壮汉,一身棕色皮甲胄汪着黝黑的脸膛,便如两头一般粗的一截石柱戳在道口,分明一个只知战阵厮杀的行伍粗汉。“平原邑,平原君封地。”赵奢竟是平淡冰冷。
“既知本君封地,何敢杀人越货?”
“平原君差矣!”赵奢愤激高声,“君于赵国,贵为公子,却放纵家臣,不奉公不守法!君为天下风云之士,岂不明法度削弱则邦国削弱,邦国削弱则诸侯加兵,诸侯加兵,安得有赵?若无赵,安得有君封地之富?以君之尊贵,奉公守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富强,国富强则赵国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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