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独自采药,曲径通幽,所过竟未逢一人。沿途转经园中药寮,绕行苗圃藤架后,忽见有女子立于一木瓜树前,其身穿缃缘交领云气纹鹅黄色广袖罗襦,下着月白色曳地长裙,腰束帛带。头戴梨纹缀玉步摇,光泽可鉴;梳垂鬟分髾髻,婉转婀娜。发色黝黑如漆,额间点五瓣花钿落梅妆。画眉修鬓,朱颜明眸,皓齿点唇。风中倩立,芬馥袭人;日下太息,凝脂溢粉。面露愁容,却显神姿窈窕;向阳举首,更得容灿霞光。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后随侍二婢女,皆褐衣赭裙,梳双丫髻,小巧可人,怀中乃采撷所得药草。
三人既瞧见有旁人,皆忙转身,后退数步见礼。女子以绢丝团扇半掩面貌,道:“妾拜见秦王殿下。”
秦王方醒悟自己唐突失礼,亦退半步,答礼道:“望恕冒昧,不知女郎何人,于此间得遇。”
答曰:“妾会稽郡上虞云氏,江州庐陵郡守之女。因听闻姑母身体抱恙,阿父职责在身,不便离任探望,便遣吾入京照料,陪护左右。殿下不知,情理之中。”
庐陵守云逸,章平郡夫人长兄也。“庐陵云府君贤名,耳闻已久,今得见其雅女,吾之幸甚。常山公本任在下王傅,章平郡夫人染疾,綦理应探望,只是月前才由徐州归京,畿卫庶务又累积未理,不得脱身,此乃我之过失,劳烦女郎转达说情,还期郡夫人勿怪。”
“殿下军务繁忙,姑母必能体恤,莫要自责。”
秦王乃道:“适才采药路过,见女郎注视此树许久,更有叹息,敢问为何?”
“妾幼时尝与姑母造访顾府,此树乃是妾同顾公幼女所植,岁月变迁,今已枝叶繁茂。听闻此树之花春末而开,盛似海棠,妩媚多姿,俏皮绚丽,如今时节,无法得见矣。虽道花有重开日,而妾身份所拘,京中尚不能久居,又岂能随意出入重臣府邸。此番无缘,日后更难预知,故而叹息。”
秦王宽慰道:“我闻木瓜亦唤作榠樝,其花娇妍,所结果实却不适生食,口感酸涩,嚼之味同木屑,而《本草经集注》中说可入药,亦可入酒,能祛痰,乃舒筋活络,滋脾益肺之良药。今女郎虽不得见花开景况,尚可采摘果实,有助斗草之戏。”
女子闻之,转忧为喜,道:“妾只知木瓜花开灿烂,不知其果实还有药用。”乃摘下木瓜数枚,部分授予侍婢,余下欲转付秦王,道,“既受指点,殿下当有此份。妾尚需采集他物,便相辞过。”遂将之放于石栏上而去。
秦王自取之,见手中木瓜,不觉而笑,自言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吾今知矣。”
正沉吟间,其身后骤出数人,皆手持短刀,纱布蒙面,不知来历。秦王尚未细看,只见贼众双瞳阴鸷,却体态低矮,身形笨拙,寒光叠影,来势汹汹。秦王人单力寡,身无尺刃,仅能抽身闪躲。紧急之间,一人于侧面奔出,亦手无寸铁,助秦王牵制贼徒。
俄而,四侧院墙外跃入一列人物,护住二人,着玄甲云盔,手持短兵,腰系重弩,兼有长链流星,步法诡秘,往去悄无声息,即秦王随扈影卫营。贼既见影卫,自知不敌,便四散而去。秦王乃着左右秘密追踪,勿要声张。
吩咐完毕,秦王回首作礼,谓搭救之人道:“不知足下何人,出手相救,綦不胜感激。”
少年见礼,对曰:“臣秘书省著作郎阳霁拜见殿下。”
秦王早闻阳霁之名,道:“原是庐江阳府君之子,綦再谢出手相救之恩。”
“臣也是偶然途经,适逢殿下遇刺,侥幸贼人不多,霁方能支撑片刻,待到影卫前来。”
“新月过谦矣!吾观汝虽官居文佐,而方才临敌多人,却可不处下风,武艺与我帐下林校尉相较,亦不遑多让。”
“殿下赞誉,霁诚惶诚恐。只是不知殿
下为何知晓微臣表字?”
秦王执手大笑,道:“国人皆称‘阳氏四新,霁月最英’。某平日或都督玉衡,或深居府中,不曾结识朝臣,故而虽早闻才名,难以得见,今机缘巧合,能与新月于此地相识,吾又之大幸也!”
阳霁,字新月,祖籍雍州陇西临洮,南阳宛县人也,父庐江守阳舞。其兄弟四人,并有才名,中又首推三子,故而时人为之谚曰:“阳氏四新,霁月最英”。霁少好《书》《传》,博览多通,风神夷简,善为文章。举洪盛二年,初授余暨县丞,累有贤名。后调文渊阁校书郎,能屏弃人事,尽心于学。梁帝继位,敕令阳霁等秘书省俊秀辅弼中书令孟懿修前朝国史,霁郑重其事,所取史料必再三斟酌,人物评传能褒贬得体。梁帝御览,赞曰:“阳霁修史,能秉笔直书,言之有据,乃当世司马公!”霁次序第三,其大兄雯,字新云,授怀安军护军;二兄霖,字新雨,授广陵郡郡丞;幼弟霏,字新漫,授醴陵县丞。
秦王便不顾采药之事,与霁于园中小亭座谈,先道:“听闻新月不专人事,尽心坟籍,今日雅集,竟能相见。”
“霁于京中任职一载有余,终日埋头阁中,修撰陈史,因此交友甚少。江北偶寄家书,阿父信中论及京中多青年才俊,嘱托某应多前往拜会,以期平流缓进,不可故步自封。圣人道:‘三人行,必有我师。’霁窃以为有理,适逢侍中遣人致函相邀,便前来赴会。”
“既如此,不知新月今日可有所获?”
“得逢殿下前,某观怡然亭中与臣年岁相近宾客者,唯长孙邕风流儒雅,仪表端庄。来药园途中,曾有闲谈,却觉世故圆滑,字句皆有伪装,心思难测,顿觉非易与之人。”
秦王此番又从阳霁口中闻得长孙邕之名,知其定有不同,默然点头,而又不便细问,转而道:“新月在京中可有其他密友?”
“国子监博士宣涓,与霁同举于洪盛二年,有同年之谊,今共奉诏令修前朝国史,因而相熟,每会佳节或休沐辄常相伴访客出游。”
“听闻宣博士乃越人?”
对曰:“然也。士清祖籍越州建安,初值太祖用兵江东,刘显强征闽中越人抵御,宣氏一族即在其列,迁至豫章海昏。后显溃败,部曲遣散,宣氏乃定居驻地,未返原籍。涓自幼承教于豫章鸿儒张应门下,颇通经义,辩知闳达,为先生得意门生。士清虽出越族,而悉知汉礼,为人谦冲平和,乃君子也。陛下月前降诏,以三越多乱,缘由盖多出自汉官不通当地民风,欲擢熟谙越人风俗者或起鄘越族之俊秀为守令,涓闻之,旬日前上表自荐,如今不知中书省答复如何。”
“如新月所言,宣涓确是陛下政令合意人选。只是涓若调任出京为官,恐新月又无知音排遣闲时矣。”
对曰:“吾虽于私不愿,而为人臣者,岂能因公废私。且士清常思故族,每闻三越为祸,辄暗自喟叹。尝谓余曰:‘涓虽不才,仍知圣上志在北境,还民故都,若南疆不稳,常存隐患,何谈重涉江北,饮马燕赵?而越部有乱,自前朝始,便屡伐不止。陈文帝时遣广汉武侯南征,至合浦归;后有杜氏三代,镇守岭南,经略交广近百年,而恩威尤是不足,终致永宁之乱,陈氏倾覆,多有其因。太祖建国,分越族为南海、南越、闽安三部,许诸酋首以军权显爵,荣宠极盛,仍叛乱不息。故而某以为,越族三部,宜慑之以强兵利刃,感之以皇恩圣德,抚之以轻徭薄赋,治之以同宗随俗,如此多管齐下,虽难言越部永无缓急,可保时日之内再无大逆,民众咸归,乐于农桑耕织。’”
秦王大惊,慨然而叹:“竟不知宣士清有此真知灼见,非新月所言,陛下恐将失一国士!”
“士清之才,胜霁百倍,与之相较,臣犹如萤火之比皓月耳。只道士清平日寡言少语,又以其自身越族身份,常
自觉不安,故在朝中惶恐不敢多言,偶有高谈阔论,论及时事,皆是与霁等私下交流,未曾奏表以闻。”
“宣士清高士,竟也有此愚昧乎!自陛下承继大统以来,勤民听政,昃食宵衣,以冀中兴日月之功。而仍觉人力不济,遂数下诏书,广求才异,不使贤茂遗于野,握发之切,吐哺之行,心虔志诚。任人以能,不论过往。尚不论门下省中之沮渠侍郎,乃北方胡族;太常寺栾少卿,亦是越族南海部之人。陛下皆能委以要职,不曾轻视。”
“陛下开明大度,心胸宽广,好招贤纳士,必不会因身份籍贯而介怀,只望士清能早日自除隔阂。而霁以为,若论‘攘外必先安内’,相比三越诸蛮,有一隐患倘若留存日久,更是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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